罗月止就住在下游,坐船很方便,不必赵宗楠绕路来接,便直接与他约定在太平桥旁碰面。罗月止船只靠岸,远远便看到石桥枫树下站着一道颀长俊秀的身影。当世士大夫之间盛行魏晋遗风,尤以飘逸为上。但据罗月止的观察,赵宗楠却并不怎么爱赶时髦,比起层层叠叠的宽袍大袖,他平日里更喜欢穿圆领窄袖的长衫,外面套个长褙子,用料极贵,制式却以简洁干练为主。但这人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换了一身时兴的穿戴,怀里抱着阿织,头戴玉冠,博衣广袖,但凡有阵风吹过来,就跟要立地成仙了似的。魏晋有一美丈夫名为裴楷,当世有人感慨他的美貌,说在他身边走过,则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要放到现在来看,估计就是这样的情形。路过行人不敢在他身边久驻,但频频有人回首而顾,被如珠如玉的美人晃花了眼,恨不得连脚边的路都忘记留神。罗月止远远看了半天,沉默良久。只觉得看到了一只在秋风里扑簌簌开屏的大孔雀。猫犬杂货罗月止不是不爱看美人。倘若老实交代,他当时第一眼看上赵宗楠正是因为他长得俊,纯属是色迷心窍,一脚踩空,咕噜咕噜跌进谷底便出不来了。转观今日这情形,好看自然是极好看的,但罗月止走到赵宗楠旁边,开口第一句话便忍不住问:“诗里头说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如今已是九月末,再过几天就入冬了,官人不冷么?”赵宗楠坦然回答:“有阿织暖手呢。”阿织仍旧不爱出声,静静窝在赵宗楠怀里充当小手炉。罗月止有点无奈,又觉得好笑,把手塞到阿织软绵绵的肚子底下摸了摸,确认的确暖和得很才放下心来,抿起嘴控制笑意:“好……便算作官人思虑周全。”始终跟在赵宗楠身边的倪四,全程目睹了这位堂堂国公是怎么扑棱棱开屏的,沉默良久,还是决定不说话了,当自己不存在。总之沉默着沉默着,便也习惯了。雷家猫犬杂铺开在近水的街道边,从金水桥再往西走不到百步便能入目。店门旁有两面旗帜,一面写着“猫犬禽鸟,各类饲食”,另一面是“笼窝屋房,尽有大小”。看来店主不仅有宠物用品的专卖意识,还有基本的广告宣传意识。罗月止左右观察,心中颇有几分满意。两人先后迈进铺子,赵宗楠既像是补充,又像是提醒:“我仅听母亲府上的人说起过这家店铺,今天是第一次来。”就算是公园二十一世纪的宠物店,也或多或少会有些杂乱和异味,罗月止早做好了准备,赵宗楠都能接受,他自然也能接受。罗月止不动声色,打量起店内情形。却见眼前情形比预期好上了太多。这家店面不小,虽是出售猫犬杂货,但深色木架干干净净,陈列很规整,店里四处可见铜制香炉,其中点着气味浓重的熏香,几乎察觉不到动物异味。四周墙壁上悬挂着七八卷画轴,大都以猧子玩闹、狸奴扑蝶为主题,画面以猫为主,狗子少些,不足半数。穿着斯文雅致的人抱着黄色、白色、玄色等各色的小猫来往,怀里的毛孩子无一不干净灵秀,毛绒绒的项中多系金银圈,圈上拴着红穗与金铃铛。其间夹杂几只娇小圆润的拂菻狗,身形长相与千年后所说的哈巴狗很相似,兴奋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物,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哈哈吐气。阿织习惯了见人,却从未见过这么多四脚着地的同类,谨慎地扒在赵宗楠身上,睁大眼睛四处张望,表情很严肃,所幸应当算不上害怕。雷家杂铺掌柜雷庆虎一眼就看到了刚进店的这行人。能来他这家店的人,按文邹邹的话来说,那就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他于此地经营数年,早练就一双好眼睛,抬眼看到赵宗楠,风神秀异,不似寻常,便知道今日贵客登门,需打起精神谨慎招待。赵宗楠人尤为贵气,怀里那只小猫更是如此。金被银床是非常稀罕的品种,富丽吉祥,寓意极好,故而受到各路富商喜爱,品种价格也因此水涨船高,品相出众的金被银床,非富贵人家不能豢养。而客人怀中这只金被银床花色极纯,如同黄金覆雪,头面浑圆,一双纯金眼,更是当世难得。就他所知,偌大皇城之中,仅仅城东周员外家、城南孙员外家等零星几家大商人宅院中,养着这样品相极佳的金被银床。再往上数,就是金城郡君府上、郇国公府上……皇亲贵胄,深宅大院,寻常人更是罕能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