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看他,实在是因为他看起来太显眼了。
西军将门出身,种十五郎自然是有一身好装备的,但在自己人地盘上赶路需要穿出来吗?
那个盔,那个缨,那一身的甲,还有身上的罩袍,身后的披风,他要是冲进上京城,活捉吴乞买,回京受赏时也不可能穿得比现在更加明光璀璨了。
尤其那一身闪瞎人眼的装备还不是他穿了一路,而明显是快到城下时刚换上的!
否则从太原到真定,翻山越岭的,那甲片怎么还是明光铮亮,连头发丝儿都不带乱的!
李世辅想起刚刚站在台阶下的那个瞬间,就忽然感到更怅然了。
种冽带了两千西军过来,是用来支援蜀国长帝姬建设美丽的大河北防线的,当然按照梁师成的话说,他也该过来瞧一瞧帝姬这防线到底是不是按照朝廷的要求所建。
他说:“帝姬欲起坞堡?可见东路军势大。”
“是,”她说,“好在种十五郎来了,前不久我又在河北得了许多财货,供得起你的人。”
那个金灿灿亮闪闪的种十五郎一下子就很囧,原本很红扑扑的小脸就更红了。
李世辅在旁边看着,心里莫名地又有一点得意。
……也很不对劲,帝姬打趣十五郎一句,他得意什么呢?
他反思了自己刚刚在台阶下开始到现在的,很不正常的情绪,然后赶紧问,“帝姬有事宣臣?”
帝姬点点头,“十五郎既来了,你们俩都替我想一想。”
“何事?”
“我要管一管我的士兵。”她说。
这事一定有金人的手笔在,可就算没有,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因为怠工实在是人类社会里最最普通,最最常见的事。
比如那些农民,他们最理想的生活是男人种田,女人纺线织布操持家务,等到晚上回家时,一家子围在火炉旁吃着朴素但热乎乎的晚餐,这就非常美好。
自从张觉投宋,大宋决定掺和到辽金的浑水里,河北百姓的生活就像脱缰的野狗,再也跑不回原来的轨道。他们吃苦受罪,颠沛流离,好不容易熬到了朝真帝姬收复河北,刚准备下田种地,帝姬说:“父老乡亲们,现在还不能休息哦!”
然后他们就又被拉去刨地基,修坞堡了,家里的田只能是妇人去种,可妇人又不是头六臂,平时已经很忙,现在加上这样繁重的活计,那家里的琐事就没人管了,一天到晚柴是没有的,热水也不一定喝得上,破掉的裤子没工夫缝,就连男人带回家的两升粮食煮的饭也是半生不熟的。
他们已经很疲惫,现在有个货郎走来村庄里,同族老嘀嘀咕咕,族老请监工喝了酒,他们这些农人自然也就赶紧找树荫下歇一歇,或是回田里去替自己老婆继续刨一刨地,或是四处捡粪拾柴。
同他们讲什么家国大义他们是听不进去的,他们太苦,因此看得就很近,只想要这个秋天家人不饿死,至于金人会不会打过来,打过来时他们又如何,他们一点也不在乎——反正又不是没给女真太君磕过头,日子不都这么过来的吗?
总之完颜希尹出的这个计谋并不算复杂,但它太朴素也太契合人性,称得上是阳谋,就非常不容易去解决。
赵鹿鸣说完之后,这两个少年都坐在那想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了不同的方向。
“诛首恶。”种冽说。
“嗯?”
“法不责众,而今河北新定,人心未安,帝姬不可严刑峻法,但若能暗中探访,将那些与金人奸细有勾连者抓住,”种冽说,“我在西军时,听过许多炮制他们的办法,足可震慑宵小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