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来,坐下。
金娘娘拉了她的手,坐到了光禿禿的南炕上。
仔细端详她两眼,金娘娘问:&ldo;你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余崖岸对你好吗?他有没有欺负你、折磨你?有没有寻着由头和你过不去,打你?
如约摇了摇头,&ldo;我在余家过得挺好的,余大人虽不怎么样,婆母却很好,待我像亲闺女似的。
金娘娘这才松了口气,&ldo;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一直很怕,怕自己造了孽,害你一辈子。现在回想过去,折腾了那么多事儿,半点没落着好。一心想救我爹,最后我爹没保住,还把自己给毁了。
如约看向她,目光灼灼地问:&ldo;娘娘,您后悔吗?没能把阁老救出来,却葬送了自己的前程,您后悔了吗?
其实这个问题,多少掺杂了自己的情绪。她想看看金娘娘救父未果有没有彷徨,放弃拥有的一切,被打入冷宫,有没有令她產生过一丝懊丧。
金娘娘抬起眼,那双圆圆的眼睛里装着沉淀的绝望。
&ldo;没有。
她说,&ldo;我要是不管我爹死活,只管自己受用,我这会儿才应该后悔,应该无地自容。爹娘把我养到十六岁,那会儿家家往宫里送人,我也非要进来,我爹当时就说过,我是个缺心眼儿,不该进宫,这话我记了五年。五年间我每常觉得他们看轻我,心里就不服气,我怎么就不能做个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所以我爹落了难,我更要想法子救他,既是为着我爹能活命,也是为了证明自己。
如约轻舒了口气,这金娘娘虽荒唐,但她那份反哺的心无可指摘。世人攘攘,悲喜並不相通,只有站在同一立场,才能明白其中的千迴百转。別人都说金娘娘糊涂的时候,自己却能理解她。到了今时今日彻底失了宠,被撵出了紫禁城,她还能九死不悔,光是这一点,就强过了那些明哲保身的后宫嬪妃。
只是遗憾付出再多,没有回报。金娘娘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来,垂首道:&ldo;可惜我没能把我爹救出来,朝廷定了他五宗罪,命是活不成了,等到秋后就要问斩。
如约不由感到惭愧,&ldo;娘娘让我在余指挥面前说情,我没能帮上什么忙。实则他也没有办法,上头铁了心要整治官场,拿阁老开刀,朝中人人自危,谁也不敢伸这个援手。
金娘娘点头,&ldo;我知道,这是病到根儿上了,任是神仙也难治。不过我娘来见我,说她去瞧过我爹,人没受什么苦,已然是锦衣卫手下留情,我也不求什么了。
说着愧怍地又看她一眼,&ldo;就是面对你,我心里过不去,拿你换我爹不挨刑罚,实在对不住你。如约,旁的我也不囉嗦了,只有一句对你说,要是在余家过得不好,你就离了他,回我身边来吧。虽然我这会儿给贬到西苑去了,日子倒还算过得,宫里也没短了我的月例供给,照样过得很滋润。你来了,不是来做宫女的,是来和我就伴儿。要是哪天我不能活了,你大可再出去,不过趁着活着的时候大家常在一起,也算续一续断了的缘分。
她这么说,让如约有些不是滋味儿。这位娘娘虽不靠谱,但有时候也能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就是想法纯直了些,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当然她有这份心,自己必要领这份情,便道:&ldo;多谢娘娘惦记我,我心里也感念娘娘。可时至今日,再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已经嫁了人,有了自己的门户,哪儿还能像以前一样回您身边呢。我想着,往后大概也就含糊着过日子吧,娘娘要是想我了,我想法子上西苑瞧您去,陪您说说话也好。
金娘娘只好悵然点头,再瞧瞧她,虽还是一样的面容和神韵,但换上了这身命妇的打扮,说不上来,有种既近且远的感觉。
物是人非事事休,金娘娘眼里涌出泪花儿,有万分的委屈,也不知道该怎么倾诉。要是换作以前,身边有她在,好赖还能开解开解,帮着出出主意。结果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父亲没救成,没头没脑地把她送出去,招得皇帝也更討厌自己。这会儿身边全是二五眼,没有一个得力的,她才知道自己把多大一个宝贝弄丟了,她一走,自己的好日子也彻底到头了。
如约毕竟跟了她半年,知道她究竟因什么难过。金阁老是没有翻案的机会了,她终於放弃了,於是一头悲戚於父亲的归途,一头又为自己愤愤不平。
经受了那么多坎坷,並没有让她看淡一切,如约念着早前的提携之恩,最后又劝解了她一回,&ldo;娘娘別自苦了,各人自有造化,您看人家花团锦簇,未必没有她说不出的苦。天狩朝的后宫是怎么个事儿,您比我更明白,万岁爷以国事为重,只挑最合適的抬举。要是让您攀上那个位置,先以不顾阁老死活为条件,娘娘愿意吗?
金娘娘想了想,到底嘆了口气,&ldo;我怕是不能。
&ldo;所以啊,那个位置不是人人能胜任的,须得动心忍性,接受好些锤链呢。娘娘是性情中人,就此撒了手,也不是坏事。
她一递一声,温和地劝说,&ldo;阁老和夫人不是早就断言您不適合待在宫里吗,上西苑去正好避开锋芒,也算应了二老的意思,您说呢?
金娘娘捺了下唇角说对,&ldo;我有几斤几两,我爹娘早知道了。有时候我想,要是当初进宫的是我三妹妹,凭她那股聪明劲儿,或许能救我父亲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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