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轻嘆了口气,看来是自己过於急进了,冒冒失失一番话,嚇着了她,也坏了自己的威仪。
他得重新把这份体面拾掇起来,只得换了个话风,笑道:&ldo;余夫人言之有理,朕是一时情急,没顾上那么多。所幸有夫人当头棒喝,才让朕免於出错,朕应当谢谢夫人。
如约摆了摆手,&ldo;万岁爷这么说,臣妇哪儿敢当呢。不过是信口胡诌两句,让万岁爷见笑了。
话到这里,客套又生分,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如约来说才是最好的。
彼此沉默下来,在这行障圈起来的小世界里,踏着细碎的星光並肩走了一程,再往前,就是白纱灯笼的地界了。
几乎是心照不宣地,两个人自发让开一些,迈进了灯火辉煌的去处。谁也不知道前一刻,曾有那样一场暗潮汹涌的对弈发生过,这份跌宕的心绪,如今已像水面上的涟漪,一圈圈地震盪开,渐渐归於平静了。
如约还是保持着得体的言行,将要走到行障的出口处,顿住步子回身冲他温和地笑了笑,&ldo;夜深了,万岁爷早些回去吧。荒郊野外蛇虫多,別扰了圣驾。
皇帝点点头,想起她的伤处来,&ldo;你好些了吗?
如约说好多了,&ldo;已经结了痂,不疼了。
他方才放心,又恢復了一贯儒雅淡漠的样子,&ldo;今晚和夫人谈起的这些话,不足为外人道。请夫人替朕周全,就算在余大人面前,也不要提起半分。
如约说自然,&ldo;请万岁爷放心。
皇帝想了想,復又叮嘱了一句,&ldo;这两日要加紧赶路了,入了遵化路途顛簸,即便坐在车里也要小心。还有,朕听苏味说你胃口不好,无论如何要尽力多吃一些,身底子好了,才不易中暑气。
他一样一样吩咐,她脸上一直掛着的笑容,反倒慢慢消失了。
大约是想起了婚姻中的困惑吧,她低头应着是,一面道:&ldo;万岁爷这心田
叫臣妇说什么好呢。那么些繁重的政务压在肩头,还不忘看顾臣妇,让臣妇感激涕零。
这段话里有对天恩的敬谢,想必也有实实在在的感慨吧。最寻常不过的叮嚀,让她脸上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愈发让他认定了,这么好的姑娘,本不该落进余崖岸那样的人手里。
可是惆悵归惆悵,眼下他也只能远观罢了。刚才那伴着星辉的一路,是严谨的帝王征程上,难得的一次奇幻之旅。走到光亮处,这段旅程便结束了,多遗憾!
再深深凝望她一眼,他终於调开了视线,&ldo;朕也感激余夫人为朕答疑解惑,时辰不早了,夫人请回吧。
如约退后两步,向他拜伏下去,然后携着莲蓉,返回她的小帐去了。
皇帝就站在那里,看她一步步走远。他自然知道这送葬的队伍里,开始流传关於他们的谣言,他自己是並不在乎的,却唯恐她处境艰难,有损名声。
他唤了声&ldo;来人
,康尔寿从行障的一角蹦了出来,三步並作两步上前听令,&ldo;万岁爷,奴婢在。
那远去的身影,早就消失在茫茫黑夜里。皇帝这时才收回视线,淡声吩咐:&ldo;流言甚囂尘上,该压制了。你去传令锦衣卫,把那个传谣的人给朕揪出来。不必就地处置,別惊扰了太后和太妃们,拿住了即刻送回京城,交锦衣卫衙门承办,是杀是剐,不必回朕。
康尔寿道是,&ldo;那天廊子外头站班儿的,无非那几个人,要查起来很容易。
顿了顿小心询问,&ldo;万岁爷这就回去吗?才刚皇后娘娘打发人来请您,说身上不大好,问万岁爷得不得閒,请万岁爷上皇后帐子里瞧瞧去。
皇帝想起她先前那番言论,本以为她回去之后能想明白,结果到底没沉住气。自己先前是消了火,不想再和她计较了,没想到她等不及&ldo;劝解
魏如约,打算先来对他晓以大义了。
也罢,有些话早晚要说出口,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吧。
他提起曳撒,循着被踩踏出来的小径,直去了皇后的大帐。
阎皇后这会儿还在和自己过不去,因太后的那句话耿耿於怀。听见外面忽然通传,说皇上来了,赶忙整整仪容出来迎接,一面行礼,一面把人搀进了大帐里。
皇帝对待后宫,尚且有一副温和的面貌,&ldo;朕听说你身上不適,究竟是哪里不好,传太医瞧了吗?
阎皇后勉强挤出了个笑容,&ldo;就是舟车劳顿,有些累着了。加上天儿热,一时间受不住,用晚膳的时候发现牙齦肿了好大一块,想是上火了。
边说边覷皇帝,&ldo;万岁爷是从太后那儿过来?
皇帝没有应她,反倒是牵过了她搁在膝上的手,握在掌心慢慢摩挲着,垂眼道:&ldo;皇后,你知道朕为什么不选別人,偏选你做皇后吗?
皇后顿时一凛,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这个问题,一直像掩在肉皮儿底下的脓疮,表面看着花好月好,实则泛着一股腥膻之气。平心而论,作为女人,她当然希望皇帝是因为喜爱她,才愿意抬举她,但可惜,这个愿望难以成真。
皇帝这样的人,每行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每做一个决定,也必有其深意。她每每午夜梦回,忽然想起自己目下身处的地位,也还是晕乎乎如在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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