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那你知道是鬼册你还敢这样做?”刘义真是真的不懂了:“我爷在世时,这名册是用来登记人名做布施用。”而布施的目的赵福生也清楚,这根本就是一本要名的鬼册。她自己也说了,刘化成的法则是一手持册,一手拿笔,到时以笔勾名,被勾住的人会在瞬间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将整个万安县的百姓名字记进去,到时——”赵福生纠正他:“不是整个万安县的百姓,你、我,以及镇魔司的其他人,我全部都会依次登记入一名册中。”“……”刘义真狠狠怔愣住。但与一开始才进来时满脸焦虑不同,他听到赵福生这样一说,反倒像是平静了许多。“你来得正好,替我将名册铺开——”赵福生看了一大撂书册,有些头疼。蒯满周倒是安静愿意帮忙,可小孩年岁还小,庄四娘子在生时每日为生活奔波,自己都不识字,更别提教蒯满周认字了。小孩斗大的字不识,无法帮她整理出有用的册子。她话音一落,刘义真二话不说点了点头,也跟着翻看书册。他先前听到自己要将鬼册记录在案时分别极力反对,这一会儿功夫竟然像是默认了她的决定。赵福生愣了愣,接着问他:“你怎么不训人了?”“如果你只记百姓就算了,但是如果你要将我们所有人的名字一一登记进去,那定有你的理由。”刘义真头也不抬,将名册翻开摆在她面前,嘴里说道:“你要是愿意说,我就听着。”赵福生点头:“一名册是你爷生前之物,这事儿告诉你也没什么。”有了刘义真与蒯满周帮忙,赵福生索性往椅子上一坐。她手掌往桌面一摊,一本散发着血光的红册凭空出现在她的面前。那红册上面沾满了斑驳的红点,仿佛曾遭血液喷射,带着一种不详的死亡气息,有种令人一见便心生怵悸的慑压感觉。正研墨的蒯满周偷偷抬起眼眸。厢房内四面八方突然涌出红雾,雾气逐渐浓稠、拉丝,凝结成一点一点的血珠。这些血珠内,似是都隐藏着一只眼睛,躲在隐秘的角落,偷偷观察赵福生的一举一动。“……”刘义真意识到屋内鬼气荡漾。他虽说知道蒯满周在使用厉鬼的力量,但忽视了隐藏在这些血珠内的小眼睛,只是看了赵福生一眼,向她递了个眼色。赵福生叹了口气,突然伸手凭空一抓:“满周,你看我的钱藏哪了?找到我下午带你出去买糖吃。”小孩一听这话,眼睛一亮,顿时将手里墨条一扔。她的身影在原地消失,半空中的血气往赵福生身侧汇聚,很快形成一个小孩的影子,扑进了赵福生的怀中。赵福生手里抓了一串钱。五枚铜钱以一根麻线串过,结成一圈,挂在她指尖中。她晃了两下,铜钱撞击间发出‘叮铛’脆响,小孩伸手想去抓钱,赵福生转动手腕,钱在她掌心内转了一圈,很快又被收进地狱中。小孩瞪大了眼,抓住她五根手指一一检查,连她衣袖都翻开看了,却并没有看到钱的影子。“钱不见了!”小丫头惊呼。“是啊,钱不见了,你的糖也没有了。”赵福生面无表情的道,接着催促:“快点干活。”蒯满周依依不舍将她的手松开,乖巧的从桌子上爬回砚台边,又重新将墨条抓了起来研磨。“……”刘义真看到这一幕,不由吐槽:“你当逗猫呢。”“她乐意。”赵福生说道。蒯满周也认真的点头:“我乐意。”“……”刘义真讨了个没趣,自我打了个圆场:“得,是我多管闲事了。”他说完闲话,又问赵福生:“你将万安县的名册抄录在鬼册上,可是想好了?”“已经想好了。”赵福生也收起开玩笑的心情,认真的回答他。这件事事关重大,且一名册好歹也是刘化成生前的东西——是刘化成留给刘义真的遗物。刘家的人真是怪。既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但某一方面却又恪守承诺。刘义真承接了他爷的使命,且在他爷去世,并厉鬼复苏后,将看守两个厉鬼看成了他自己的使命,因此关于无头鬼、刘化成的一切事他是格外上心的。赵福生平日虽说吊二郎当,说话也喜欢说一半、留一半,但在大事上却并不含糊。此时刘义真一问,她就说了:“我要把万安县所有人的名字全记录在一名册上头,”说完,又补了一句:“包括你、我。”她果然是要这么做。刘义真的神情有片刻的复杂。赵福生此时对他坦承也是意味着她对自己的尊重,可她将话说破后,刘义真就没法装聋作哑了。“可是记录鬼册后,厉鬼索命——”“义真,你想差了。”赵福生摇了摇头。“事实上鬼能杀人,也能救人。”“鬼会救人?!”刘义真先是觉得她的言论过于惊世骇俗,正想要说话,但随即他想起了驭鬼者。对于驭鬼者而言,确实是借鬼打鬼,说是借鬼救命也说得通。“二律背反。”看似正专研墨的蒯满周突然接了句嘴。“对。”赵福生点了点头。“二律背反?”刘义真是初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不由有些疑惑。赵福生大概解释了一下,他顿时就明白过来了,且举一反三,也隐约理解到赵福生要将万安县民众的名字记入鬼册的理由。“你是想借我爷的力量,镇压其他的鬼祸?”“我防的是纸人张。”赵福生点头。“他布下连环局——”她轻数着:“从最初的替身鬼案开始,到无头鬼、你爷、红泉戏班。”说到这里,她笑了笑:“我甚至隐隐有种感觉,你爷当初与无头鬼的纠葛,恐怕也与张雄五有关。”“什么——”刘义真勃然变色。刘化成一生的剧变就从无头鬼案开始,刘家也因此慢慢的由盛转衰,最终整个刘家分崩离析。此时听到赵福生这话,刘义真的拳头握紧了。“我也只是猜测。”赵福生摇了摇头:
“张家人布局深远,且环环相扣,从不做无用功。”这几桩大鬼案里,桩桩件件的鬼案都非同一般,却像是受到了一双无形大手的摆弄,把这些本来就异常恐怖的鬼案结合在一起,使彼此间相互产生渊源、纠葛。如无头鬼案中厉鬼复苏的金将,死后化为驾驭鬼车的厉鬼,游荡于大汉朝,并且恰好鬼车又拥有无视时空阻隔的力量,将‘客人’送往四十年前……赵福生想到这里,心中一动,所有杂乱的线索在她脑海里汇聚,一个大胆的猜测涌现在她脑海中:“我想,鬼戏班——”她喃喃自语,但声音极轻,刘义真没有听得清楚。他的心神还沉浸在无头鬼的复苏极有可能只是阴谋中,听到赵福生的话,强忍怒火:“如果张家人真这么做,我不会跟他们善罢甘休。”说完,又想起赵福生先前的呢喃,又问:“你刚说什么?”“没什么。”赵福生摇了摇头,又听他说不会放过张家人,不由好奇的问:“张雄五已经去世,纸人张如今不知所踪,你怎么对付张家人?”“……”刘义真语塞。赵福生建议:“不如找个机会将老张打一顿,他也是姓张的。”“你真是嫌镇魔司太平日子过多了,闲的。”刘义真一脸无语的吐槽。但说完这话,他又觉得赵福生的建议不错。张家人造了如此多孽,张传世以前是纸人张的‘叔叔’,他开的棺材铺子也没少沾张家的光……他开始认真思索起这件事情的可行性,拳头都握起来了。“哈哈哈。”赵福生大笑,刘义真也不由自主露出笑意,摇了摇头。“对了,你觉得纸人张会对万安县动手?”两人开了几句玩笑,使得紧绷的气氛稍轻松了一些之后,刘义真又将话题拐回一名册上。“不错。”赵福生也收敛了笑意,淡淡的点头:“他不可能白做工。”她盘算着:“无头鬼、你爷、鬼戏班,这种种都是在为了他的真正目的做准备,我与纸人张的这一战迟早是要碰上的,无法避免。”她眼中暗芒闪过,神情变得锐利了许多:“我在明他在暗,中间交过两回手——”从前两次交手情况看来,第一次她打了纸人张一个措手不及,似是将他逼出原形,但实则让他由明转暗,并没有损毁纸人张多少根基。“但经过第一次交手,我将他逼出万安县,算是为县里百姓除去这一个大祸。”纸人张在万安县开纸人铺时,以人皮制灯笼,他屋中的那些堆积如山的人皮,便意味着他手上沾满了鲜血,罪不可恕。“那一次交手,他露出了驭鬼者的底。”而第二次交手,则是在蒯良村中。此人露出的端倪更多。她从纸人张手里夺走了棺材钉,但没能将他留下,不过也发现他可以吞吃鬼物,且拥有与庄四娘子这样的灾级厉鬼对峙的实力。“他的实力深不可测,如果真的斗起来,我未必是他对手。”刘义真听了赵福生这样一讲,点了点头:“而且你投鼠忌器。”赵福生坐拥万安县,但同时万安县也是她的软肋。纸人张则比她更心狠手辣。如果此人以攻击万安县为主,间接性的攻击她,赵福生还真容易陷入被动。这样一来,她早做准备是对的。“有备无患。”刘义真道。“对头。”赵福生笑着也点了下头。“不过你将名字记入鬼册,确定有用吗?”他担忧。刘化成确实是灾级的厉鬼,且他的厉鬼法似是比门神更胜出。但鬼可不是人,刘义真提醒她:“你考虑过后果没有?就怕玩火自焚——”“只要有六成把握,我就干了。”赵福生道。与纸人张这样的人打交道,小心谨慎固然是应该的,但若处处小心谨慎,那就容易受他所制了。“你爷是灾级的大鬼,万安县的人名字一旦记入一名册内,到时灾级以下厉鬼就无法再对这些百姓进行标记了——”如此一来,刘化成这样的恐怖大鬼,反倒能成为百姓新的庇护。这种法则,也与赵福生利用门神烙印驱赶其他厉鬼有异曲同功之妙。刘义真微微颔首。“不过一切只是我的初步构想。”赵福生道:“一名册——”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我未必能将这些名字全部记录入这鬼册中。”“一名册?”刘义真也觉得有些怪异:“话说回来,当日你说这是一名册,但我还没有问过你,为何会称呼这是一名册?”他目光落到那本鬼册之上,“册内记录的名字可不止一个。”刘义真老实道:“除了已经死于要饭鬼手里的一部分人之外,还有一些幸存者——”不仅是这样,赵福生后来进入要饭胡同后,名字也被记入了一名册中。从这一点看来,‘一名册’这个称呼名不符实,从这名册曾记录的人名看来,刘义真道:“该叫千名册才对。”赵福生笑了笑:“义真,除了我之外的这些人名,是你爷在世时记录的吧?”刘义真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了。“是——”他迟疑道:“我爷去世前,这名册一直在他手上,没有交给我。”而他死后厉鬼复苏,打破了夫子庙的平衡,导致要饭鬼复苏,酿成了要饭胡同惨祸。自那之后,鬼域弥散开,再没有人敢踏足城南夫子庙,布施册上就再也没有增加过其他的名字——而后来进入其中的赵福生就是唯一一个将名字记录在一名册上的人。这样一想,刘义真就隐约知道赵福生称这名册为‘一名册’的缘故了。“总而言之,试一试吧。”赵福生说道。正好此时蒯满周研好墨汁,她将书册摊开,取了笔架上的一支毛笔抓握在手中。重生以来,赵福生偶尔也要记录鬼案,翻看过往卷宗时还会记些感想,对毛笔也比才重生那会儿熟悉许多。她提笔沾墨,将那醮满墨水的笔尖落到名册上时——怪事发生了。浓黑的墨汁划到书册表面时,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笔尖在书页上游走,但墨汁却并没有沁入书册之中,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吞噬。任凭赵福生的笔尖在书册表面乱写乱画,那册子上却半点儿印象都没有留下。两人的神情一肃,不由自主的交换了个眼神。“果然不行。”赵福生道。这一切在她意料之内,她早就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