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了照片这个前提,这件事就不能按照沈千盏原先的眼光去看了。她不至于自恋到觉得季清和七八年前就对自己一见钟情,念念不忘,这不像是一个脑子正常的成年男人能做出来的事。这场她置身其中却一无所知的相遇,更像是两人相识相知的一场契机。仅与他有缘。“我在北京那两年,住在四合院。”他取了条干布,将相机精心擦拭干净:“白天去钟表馆修复钟表,晚上回时间堂修复手表,朝九晚五。”季清和的成长经历和这个世界预定的轨迹有些格格不入,既不像所有家世显赫的孩子出国留学或名校深造,也不像普通家庭的孩子,遵循着学习高考毕业工作这条大不离的人生旅程。他的人生履历里,有平凡人无法拥有的浓墨重彩。是中华数百年传承下,虽从未走入大众视野,却隐于流世的荣耀与匠心。他所热爱的,是与时间为伴的钟表修复。机芯齿轮、底盖盘针、表冠环扣、大大小小的机芯配件,钟表零件,枯燥烦冗。他却没日没夜沉浸其中,乐不思蜀。“《时间》筹备前期,你寻找顾问这么艰难,我在其中花了不少功夫。”季清和将相机电池拆下,带上保护壳,重新置放回陈列架上。转身见沈千盏稍稍挑眉,好整以暇地等他坦白从宽时,倚桌而坐,就着她的手喝了口红枣茶润嗓。“博物院有个文物保护科技部,挑选钟表修复师,尤其严谨。除了必要的文凭学历外,选人用人都采取‘师承制’。”“故宫大部分藏钟是清朝皇家历年来由各国进献的贡品,清宫办处自行生产或大使在海外采购的钟,每件都历经过战火,流传了百年,全是独一无二的文物珍宝。”他微顿,停了一会,才说:“钟表修复师入馆,维修的就是这批国宝。古时的工匠技艺精细机巧,没有足够的耐心是没法做古钟修复的,所以钟表修复的选人条件苛刻,不是真的热爱,很难在馆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和钟表打交道。”“老爷子修复过木梵钟,闻名天下。我作为他的师承弟子,是破招入内。”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往事,勾唇一笑。握着她的手,将她手中杯盏抽走,顺手搁在书桌一侧。他俯身,将沈千盏圈入怀内:“别看现在的博物院人流如织,我留京那两年,就体会了‘一入宫门深似海’的心情。和我同期的,还有两位工业大学自动化毕业的应届生,招入内拜了师。一个三个月后自己走了,另一个留到现在。”《时间》筹备期间,沈千盏托了好几路人脉,古钟表修复师她也不是没想过,乔昕去接触过几次,不是石沉大海就是委婉拒绝。在职的钟表修复师,个个都是稳坐如山,天塌了也面不改色的老学究。沈千盏接触一两次后,也怕真的打扰他们工作,索性作罢,另寻他路。但满世界,除了故宫博物院的文物保护机构,其余的钟表技师无一不是走商业化路线,经由大企业培养,制表修表,与宫廷钟表修复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学派。想到这,沈千盏忽的醍醐灌顶。她偏头看着他,足足看了半分钟,才咬牙问:“乔昕之前去联系博物院,四处碰壁,是你提前打了招呼?”季清和既不否认,也没承认:“人缘好,以前的同事比较愿意成人之美而已。”沈千盏一时心情复杂。倒没什么气愤恼怒的负面情绪,就是内心五味陈杂。《时间》从筹备、注资、选角到开机都堪称顺风顺水,偶遇到困境也没费她太多精力。就是谈下季清和,其中虽波折,但她心里明白,搞定他就是时间问题。不料,她从一开始就踩入了季清和设下的陷阱。光她知道的,就不胜枚举,何况还有她不知道的。要不是他今晚主动坦白,沈千盏到死也不会知道自己的人生里有过那么多人为的磕绊和坎坷。她与季清和对视良久。想放些狠话,又顾忌这里是他的地盘,太放肆吃亏的还是她,干脆低头不语,以示抗议。季清和揣摩她的表情,猜她应当不是真的生气,但仍是哄她:“错了,嗯?”“过程虽让你费了点心,但你本意还是希望老爷子能够来担当《时间》的顾问。便宜了我,对你来说,并没有损失。我曾经的同事没我有情趣,也没我有耐心,枯燥无趣,你不会喜欢的。”他那句“便宜了我,对你来说,并没有损失”勉强还算动听,沈千盏对这件事本就无可谓无不可谓,装装样子自然就过去了。“那照片呢?”“我有个同事叫宗辽,在我进馆一年后才进来的。年纪小,不太能坐的住,经常借口去厕所,出去散心透气。那天也巧,他被师傅训斥,罚来帮我做古钟清洁。他接了我的事,我难得得会清闲,带了相机去拍景,刚走出门口,就看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