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废话么,心情不好早就看得出来。没张几次嘴,击毙十余名沙戎狗贼的军功也半句不提,开口便叫人打了二十军棍,身为主帅,居然如此赏罚不明,想起来就有气。狄焕颇有些不以为然地嗤了下唇,知道从他是兄长的亲随,若是缄口不说,根本就套不出什么要紧话来,索性也不问了。正要进帐,忽然被阿骨扯住衣袖,回头见阿骨盯着自己。“二公子先前跟谁说话呢?”“没谁啊,嗯……不就是叫人帮手敷点药而已。”“哦,二公子莫非识得那人?”阿骨粗浓的眉梢跳了跳,眼神意味深长。狄焕不明就里,只道他瞎起疑心,撇唇道:“当然识得,不就是秦家医馆的么,又不是什么细作,和我相熟得紧。哎,你可不准唠唠叨叨再去吓唬人家。”说着,着意叮嘱似的在对方胸口上拍了拍,转身迈着方步往里走。阿骨目送他进帐,粗豪的脸上抽跳了两下,回头望向山脚下那一排骡马大车,口中喃喃自语:“相熟得紧……这……”……狄焕刚往里走了几步,嗅到那股铁铠上特有的味道,心头便立时惴惴起来。他停住脚,小心翼翼地把衣裳上下都拾掇利索,又吁了两口气,才继续往里走。这主帐虽然是临时搭建的,却陈设齐全,井井有条,一看便是他兄长的做派。无论在哪里,也无论有多匆忙,但凡能办到,能看到见的他永远都是一副一丝不苟,整齐有序的模样。就像他这个人,严肃谨饬,一板一眼,简直跟父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瞧多了,不免就有些迂腐得叫人生厌。不过,狄焕自小便对这位兄长十分崇拜,甚至可以说是骨子里油然而生的敬畏。绕过屏风,立时便看到人坐在桌案后,手上捧着一部不知什么书,剑眉轻蹙地低眸翻看。这气氛略有点沉闷,真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缘故。狄焕愈发忐忑,放轻步子走过去,试出案头的那盏茶水还带着微温,于是双手捧过去放到他跟前。“哥,用茶。”他脸上硬挤出笑,多少带着些不自然,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目光中全是怯怯的探询。“你喝吧,受了伤得多补些水。”狄烻没抬头,翻过拈在指间的那页书继续看。狄焕眸色一亮,稚气欢脱的笑立时在脸上绽开,腰背也舒展了。这是中州家里的规矩,但凡触怒了长上,只看敬茶这一节,若是不喝,就是这口气还没消,难受的还在后面。但要是喝了或是赏回去,那便是已不放在心上,了不得再数落两句罢了。有了这颗“定心丸”,狄焕长出了口气,揭开茶盖,仰脖喝了个精光,搁盏从旁边拉了张椅子过来,一屁股坐在上面,拿手在颈边扇凉。“哥,你今日来得还真巧,可我就是不懂,前些日子家里还来信说你回了中州,怎么才半月的工夫就到这里来了?”“我若不来,你今日还有命在这里说话么?”狄烻语声淡淡,说得轻描淡写,话却有些扎心。“那也未必……”狄焕脸上一红,不服气地嘟囔着。“未必什么,今日若我不来,你也能斩首十三级,然后吵着闹着要报功?”狄烻忽然下颌微抬,冷沉的双眸挑望过来。不是已经不气了么,怎么说着说着又开始有点恼?狄焕脸上泛着寒噤,赶忙从椅上站了起来,垂首不敢吭声。“从小时起,兵书也读了不少了,应该知道‘勇不足恃,用兵在先定谋’,光凭着一股子血腥喊打喊杀,以为便能克敌制胜么?”“那会子我们就二三十人,还带着一帮瞧病的郎中,沙戎狗贼的骑兵转眼就到,还能有什么好法子?”“敌众我寡,你就打算硬拼了?”狄烻眼中的责备更深:“亏你原来还常常缠着我说那些以少胜多的疑兵之术,临阵之时居然一样也想不起来,沙戎人向来贪利,正可加以利用,那些车马药材都可以做文章,再以骑兵伺机袭扰,拖上些时候不成问题,只要保住那些郎中的性命便是咱们胜了。”一番话像是振聋发聩,狄焕窘着脸默然片刻,点头躬身抱拳:“哥责得是,我记住了。”听他认错,狄烻面色稍和,把书搁下:“虽说没有退敌之术,但以寻常兵士来看,你倒是胆气过人,也罢,明面上不报功,私下里姑且赏你件东西吧。”说着,目光转向落兵台。狄焕顺势望过去,只见那里横架着一杆通体紫金鎏错的长枪,双眼陡然亮起来。“这个送我?哈哈,太好了,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