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云裳念着自己的身份,不愿牵累秦烺,终于忍心割舍,连一个当面说清楚的机会都不留给对方。其实就算寻到了,也未必有什么好结果,即使两情相悦的回来,回头也不知要面对多少阻碍。“情爱”两个字在严苛的家世礼法面前显得虚幻缥缈,直到最后伤心断肠,才醒悟原来是个梦。想和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为什么就这么难呢?谢樱时依旧想不明白,也没有按秦烺的话继续留在中京等候,回了封书信叫人带去,当天便动身自己前往洛城。深秋的边城早早便满眼萧索,到处更难觅绿意。她在秦府落脚,穷极无聊便整日呆在医馆里,跟方先生研习医道药理,慢慢静下心来沉浸其中,倒也自得其乐。入冬,大雪纷飞,滴水成冰,有时候竟然封门塞路,整座城仿佛都冻在寒冰里。她在广陵时从未见过这样的严寒,更不曾想到这时节街巷间随处可见倒毙的饿殍。听医馆的伙计说,这些年天下四处灾害不断,北方各处大都如此,可从前狄将军坐镇洛城时,早早便有准备,囤购柴炭粮米分发给贫苦百姓,远不至落到这般光景。原来他不是只懂打仗,还是个菩萨心肠的人,所以即便离开了,这里仍有千千万万的人想着他念着他,远不止她一个。怔然出神之后,谢樱时自作主张,自己出资购置粮米,以秦家医馆的名义在城中设了几处义棚,支起大锅放粮施粥。一时间,饥民蜂拥而至,终于有了两顿温饱,灾情大为缓解,城中内外四处传颂,秦府中来了位新当家的小娘子,貌美心善,堪比前朝的济世先贤。还有人说这其实是观音大士怜世人艰苦,特意显灵降世,假借秦府之名,拯救万民于水火。北境的冬日虽长,终究还是过去了。春来得迟,万物也显得无精打采。三月末的时节,若在广陵,早已有了初夏潮闷的味道,可在这里,柳树的新芽才刚吐绿,风也将将退去凛冽之感。但有一样是南方永远不及的,那便是天晴的时候。碧空万里,那天仿佛被风吹透了,几乎看不到云,放眼望去全是无边无际的湛蓝。午后终于有了难得的闲暇时光。谢樱时将窗扇半掩,从皂角水中捞出三寸长的银针,漂洗干净,认准穴位,刺入方先生的肩头,捻转几下,接着用火绒点燃艾条,在他膝侧的阳陵泉上一触一触地炙烫。没几下,那穴位处的皮肤就微微泛黑,还溢出一股焦熏的味道。方先生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像是在强忍剧痛,苍老的脸上却盈着慈蔼的笑,望着她不由自主地颔首。“你这法子当真好,连我都没有想到。”谢樱时仰头微笑,继续在他膝旁熏炙:“师父过奖了,我也是翻了不少往时的脉案才得了启发,你这腿寒沉积太久,血脉不通,药石难进,寻常的法子自然无效,所以大胆试一试,没曾想误打误撞还真有奇效。”“什么误打误撞,所谓艺高人胆大,若没有十足的悟性,谁又能想到这样的法子。”方先生捋着胡须满面欢容,跟着又慨然一叹:“难得你心思如此灵巧,记性悟性又是绝佳,只怕再有个一年半载,老夫也要自叹不如了。”“师父教导有方,我若不用心的学,还敢妄称是大国手的弟子么?”谢樱时继续打趣,吹熄艾条,另取一根针在那浮肿熏黑的膝穴上刺下去:“师父且试一试。”方先生试着屈腿打弯,果然活动自如,又起身走了几步,疼痛感也大为减轻,不由又是啧啧称赞。“虽然已有缓解,但还是要多休养,师父这几日就别去坐馆了。”谢樱时扶他坐回藤椅上,一根根收了针。方先生略一迟疑,随即点点头:“唉,这把老骨头真是有些不经事了,也罢,就偷几日闲,正好想想那几个疑难偏方,回头想好了一并给你看。”这边刚把裤腿放下,外头便有药馆的伙计进来报讯,说是城中经略府有人得了怪症,着急请人去瞧瞧。“看,到底是劳碌命,哪容你歇得住。”方先生摇头笑了下,正色起身:“既是经略府的招命,那是必然要走一趟的,迟不得,现在就去。”听那伙计开口之时,谢樱时有一瞬心跳加速的怔乱,不自禁地想起狄烻来。转念又觉不可能,近来没听说过这里要移驻换防,况且若真是他来了,整个洛城不可能没有一点风声。她不由觉得自己可笑,都到了这一步,心中还盼望什么?难道还想亲眼看到他携着皇甫宓的手出双入对,相亲相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