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沢裕给枪上了膛,一步步朝转角走。莫名的直觉闪过脑海,唐沢裕顿了顿,来到尽头前,他垂下枪口。
绕过拐角,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
唐沢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个小孩子团在一起,像三只瑟瑟发抖的小动物一样在墙角,尽头是一条死胡同,这条走廊上只有一扇门,他们无路可逃,只能在角落大睁着眼,死死提防着任何可能来袭的动静。
唐沢裕的瞳孔在这一刹不易察觉地收缩一瞬,紧接着,他就听到了最不想听见的话。光彦转向他右手垂下的伯莱塔,小学生的嗓音难掩恐惑:“……唐沢警部?”
“是……你,”他磕磕绊绊地说,“是你吗?”
唐沢裕的心像掉进冰水,一瞬间猛地沉下去。
他虽然这么说,可抬起的眼神分明在问:你是谁?
……
贝尔摩德笑起来像小女孩,颊边转起酒窝,眼角眉梢都漾着笑。她已经不记得年岁了,但用豆蔻年华这个词来形容,并不会觉得有分毫违和。
她先是笑起来,眉眼里有那种纯粹的快活神色,接着,笑容又慢慢潜下去。得逞以后就是失落,她轻轻吐了口气:“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回去了。”
“等等,”乌丸莲耶叫住她。
贝尔摩德回头时,看见极快的神色从老人眼窝中一闪而逝。不过那快得令人难以觉察,他说:“你帮我倒杯水。”
孤零零的射灯在他头顶,房间里只有这一束光源,于是其余的地方都沉在阴影里。贝尔摩德抬眼,面向墙壁的角落中,静静停着一个保姆机器人。
——其实贝尔摩德不去倒这杯水也可以;他虽然在轮椅上,只有两根手指能控制进退,自己却还连在覆盖房间的神经网络中。
也就是说,他能控制机器人完成所需,喂水、翻身甚至是更换衣物,只要乌丸莲耶愿意颤颤巍巍地去指挥那条机械臂。
可控制机器的感觉哪比得上指挥人?人类服务的好处在于他们有自主性,只需要一句命令,就能端着水杯绕过上方的脆弱电极。
贝尔摩德最终替他倒了水,高跟鞋哒哒踩在地上,她走向墙边的固定架。
正如替乌丸莲耶倒水的从人变成机器人,他的权力也在长达几年的博弈中被慢慢蚕食殆尽。他控制组织就像控制自己的躯体,这个比喻在现在依然有效——乌丸莲耶如日中天时,组织的行动如指臂使;而他现在在轮椅上,组织于他而言能控制的部分,也就是仅剩的两根手指。
这两根手指就是这艘船。
至少在不久前,这艘邮轮还是乌丸莲耶唯一能全权掌控的东西。
水杯用挂钩挂在墙上,贝尔摩德端着水走回来,心里有一些不知所措。——对于这个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她甚至很多年没有进入过对方周围的两米范围内,她在这时终于感到了自己的笨拙。
倾斜的杯沿只是沾湿了老人嘴唇,喝完乌丸莲耶又说:“下面的保险箱,里面有一个东西。”
这时贝尔摩德已经有些警惕了。
倒水是机器人能做的,所以她才会出手代劳,而那个墙上的保险箱,机械臂却远远要够不到。
组织已经被那个人握在手里,即使她还有权限拜访房间,能做的也只有力所能及的事,乌丸莲耶问她恨不恨,可他不知道,贝尔摩德的心里连恐惧都提不起来。
在邮轮还归他掌控的数十年里,乌丸莲耶一直让它漂在海上,且从不空船。络绎不绝的旅客是他的盔甲,他在停靠的母港上卸下一批护身符,又换上另一批;这方法是如此行之有效,以至于他一直以为这样戳中了那个人为之忌惮的软肋,却不想他不是不动手,只是一直在埋伏而已。
收网的那一天琴酒登船,最高控制权随之易主。
“你真以为——”
“在所有水密舱装上炸弹,就能有筹码鱼死网破?”
银发的男人上下抛着三个装置,那是个长方形的显示屏,算法生成十位的随机数,以半分钟一次的频率刷新变化。
琴酒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墨绿的瞳孔中眸色很冷:
“引爆装置已经启动。不过,我不需要你取消计时,而是改一个时间。”
因为登船的是琴酒,所以他只是不带起伏地照读台词,像没有情绪的通知机器。如果来的人换成他,那个人亲自到场,以其惯常的调侃、揶揄,对老人的自尊心或许是一种顶级的羞辱。
他不需要乌丸莲耶在恼羞成怒下引爆炸弹鱼死网破,他拿走邮轮有别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