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愔看着他,清眸在槐叶细碎的阴翳下如风动碧潭、宝镜未磨。
她的唇角似乎淡薄地笑了一下。
虞臻咬牙,手掌间微微加力。虞愔本就素白的小脸顿时煞白泛青,“虞臻,所谓的忠君究竟换来了什么,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在平武,天子利用虞氏的忠心,将三万将士的性命视作草芥,你就已经感到不齿了罢。”
“其实,还有更早,峋始关一役,你被敌将断去右臂。那么冷的雪夜,刀枪剑戟才能证明的忠勇,换成了王氏攀登青云梯的嫁衣,那时你敢说你没有动摇过吗!”
虞愔声音很细,却透着砭骨冷寒,盛夏,虞臻握着她的颈子,如同抓着一截冷玉。
他放开她,来不及收去的力道令虞愔踉跄倒退两步。她扶住槐干,大口地喘息。
她说的对,他早已动摇过。
但通往宝殿的丹墀、日光下,坚不可摧的玄苍铁甲,由不得他动这些邪念。
“虞愔,你走罢。回你的绿绮别馆去,虞家的事,尤其是军事,没你置喙的份。”
虞愔缓过气息,看定他:“建立一支你自己的军队不好吗?你一样也可以教他们虞家枪法,教他们忠君护国,你甚至可以告诉他们,不要因为权势磨灭信仰。他们可以驱除敌寇、安邦靖边,最重要的是,他们每一人的牺牲,你都可以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们的家眷,他们是为国捐躯,绝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虞臻,这不是你一直想要训练的军队吗?皇家御敕和私兵部曲有什么区别?”
“你说有什么区别!”虞臻握紧拳头,这一拳下去,堪堪能要了虞愔半条命。
颈间却忽然一凉,低眉看去,陈至如鬼魅一样立于身后,手中长剑越过肩抵在他颈前。森冷的寒刃,无声昭示着他已经是一个拿不起兵器的废人。
虞臻将手指屈紧,青筋历历,稍一抬拳,颈间寒刃便移近一寸,带来一丝微微冰凉的麻痒。
他几近嘶吼:“皇家军队是捍卫正道,私兵部曲是窃权叛逆,虞愔,有什么区别,你难道不明白吗?十八年,虞家竟养出你这样忠奸不分、黑白颠倒的逆子!你不配为虞家人!”
“陈至,把剑放下。”虞愔淡淡说道。
陈至手中剑稍一迟疑,电掣一般,顷刻收入鞘中。
“虞臻,我说的话,你再好好思量一番。”虞愔穿过中庭,越过他。“你若忠君,势必有负苍生。你与我论忠奸之别,古来君与臣、臣与民,何者为忠?何者为奸?不过立场不同罢了。”
“将先辈筑起的信仰亲手推翻,那时你会明白,为民谋利必先自苦。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本来能做青天父母官,最终,却甘为名利的走狗。”
“虞臻,我并不希望你做第二种人,但为民自苦,也包括舍弃清名,甚至做泱泱万民口中的佞臣,青史铁笔,不能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