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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仗（第2页）

在这样洁白平滑的缣上写字，更显示出皇后书法的妙处来，笔法圆熟，笔势秀逸，比班婕妤的字更胜一筹，比陛下的字更多出一些女子的妩媚娟秀。这样的字合成的诗篇也是秀气的：

东皇贺元日，银粟作沙声。

沙音寄新语，盛年五谷丰。

以谷酿清醴，愿君福寿恒。

举杯除旧岁，落梅换东风。

这诗写得热闹，层层递进，寄托着对来年丰收的希冀，更饱含着对赠诗之人福寿绵延的祝福，正如这四平八稳的韵律一般，与一位忧国忧民、苦心为社稷祈福的贤德的皇后形象十分相称。

而酒与落梅，这两样，在我知道了他们曾情意绵绵，踏雪寻梅，饮合卺酒的故事之后，再读起来也有了别样的深情。

我望着这诗，心里更是忐忑，又看了看酒杯里的荡漾着的酒水，心中暗想，不如喝醉了倒好，卧倒在梅花中，将自己也变成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中的一景，岂不是另一种诗意？

可是寒梅寒雪，冰天雪地，这样热闹的诗句却是怎么也写不出来的。

梅枝为笔，融雪为墨，天地为纸，写出来的字是冷的，诗也是冰的。落日的光想要融化这寒意，可日轮终究落下去，落下去，霞光越来越熹微，最后也变成了雪色。

每一回过节，于我而言，都是过劫，劫乃劫难的劫。重阳如是，元日也是如是。

皇后写完了诗之后，众人都称赞不止。

卫婕妤笑着说：“读过了皇后的诗啊，再看妾写的这些，都该烧了才好呢。”

我在一边点点头，若是她烧了诗，我也就不必再做了。可惜她只是口中这么一说，并没有动手。

班婕妤也点头称道：“皇后心怀社稷，是妾等众人所不及的。”

马婕妤则爽利地笑着做结：“皇后此诗一出，诗魁便有了。”

皇后听着众人的恭维之声，只是淡淡地笑着，目光流连在陛下身上，像是在期待着他的品评：“妾随手写的诗，怕是让陛下笑话了。”

陛下却还是望着缣布上的字：“诗写的不错，祝福也不错，只是——”他话锋一转，说话的语气依然温和，“这写字的缣纸让朕想到了赵婕妤说的，一匹需八百钱，既然要节省用度，这些用度自然也是可免的。以后写字，还是用竹简，别用这些了。你既为皇后，思虑还当周全些。”

然而，皇后听到这话，目光一下子暗淡了下来，微微咬了咬唇角，像是得了委屈，在极力忍着，让神色变得如常，她躬身行礼，垂着眸子道：“是妾思虑不周，陛下所言甚是。”

马婕妤用一阵爽朗的笑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陛下提到赵婕妤，妾倒是想到，赵婕妤还未作诗呢，方才班婕妤称赵婕妤文采斐然，妾是迫不及待想要欣赏欣赏了，想必众人也是一样。”

众人将目光转向了我。我的脸在她们的目光与调笑的话音中显得愈发得红。

卫婕妤盈盈笑道：“赵婕妤可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回来的，做出来的诗只怕要比众人的更长。别人是八句，想必赵婕妤必有十六句，别人十六句，赵婕妤恐怕能做出三十二句来。”她的乘法倒是也不错。

“卫婕妤说的甚是，妾也等着读赵婕妤的大作。”郑良人手上拿着一幅缣，上面应当是她的诗，从背面看不出墨痕。她嘴角挂着一抹嗤笑，像是已然从我红着的脸上知道了我心中的忐忑。

皇后没有言语，只是低声嘱咐了左右的人拿了空白的竹简上来。

我在一片分不清是嘲讽，还是恭维的声音中，默默提起了笔，心里已经把两千年以来的诗人，从屈子到李白，从卓文君到晏殊，从王安石到苏轼，从李清照到辛弃疾，全参拜了一遍。

那些福寿绵长的祝福他皆有了，还需要什么呢？

我盯着眼前的木简，木简上空无一字，笔尖上的墨汁将将要滴落下来，在竹色上洇染出一幅水墨画，竹色与墨色之间，我却看到了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迷蒙雪雾，熹微霞色，天高地迥，那里面盛着，笑颜与嬉闹，青春与韶光。

我的笔随着洇到竹简上的那滴墨汁，动了起来。

琉璃碎盏，霞影浮动。

暗香拂面，花事渐浓。

砌下落梅，倩影如虹。

槛上琼华，皎色胜琮。

年光无复，行色匆匆。

群山不语，流水淙淙。

旧岁尽去，却问故人，

韶华依旧，春风与共？

正是十六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