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女子本难,为奴为婢,更是艰难,何况在这不得见人的深宫之内。我身为女子,只愿能尽自己之力,护着你们才好。”我长叹了一口气。
“得婕妤此言,是奴婢之大幸。”采蘋眼眶中的泪水落了下来,却从唇边挤出了一抹感激的笑,“如今遇着赵婕妤,奴婢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这是老天爷给的公道,也未可知。”
稍许,我又问道:“那江离如何也来了章华台?”
“我离开之后,郑美人疑心愈重,江离曾经同为家人子,既是家人子,本就是待选宫人,若是哪日被陛下看上了,成为宫嫔,也并非不可能。所以我受罚之后,不出一月,江离也跟着来到了章华台,算是无辜受累了。”她低低地说,“漪兰殿剩下的那些宫人,皆是一些相貌平平,或是年长之人。”
我唏嘘道:“真是苦了你们了。不过,你们且放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把你们当姊妹,也不会疑心你们想要获恩宠。退而言之,哪怕你们真是得了陛下宠幸,那必然是因陛下好色之故,而非你们言行不当。女子身在宫墙之内,又有多少选择呢?”
采蘋慌得竟跪了下来:“我们自知姿色平平,怎能侍奉君前?万望婕妤英明,切莫怀疑奴婢,婕妤宽厚,不视奴婢为低贱之躯,奴婢平生只愿伺候好婕妤,只愿婕妤与陛下恩爱不疑。别的想法,都是没有的。”
我对她忽然的下跪有些惊愕:“采蘋快起来,我说过,在这殿内,无须行这般大礼。”
采蘋却执意不起身:“婕妤可以看看奴婢身上被鞭的伤痕,只是怕吓到了婕妤,昔日皮开肉绽,如今依然伤疤累累,令人作呕,如何能侍奉圣上?”她话音颤颤,眼中又滚着泪花。
我俯下身将她扶起:“你不必多心,我们身在同一屋檐之下,我若是连你们都不相信,那还能信何人?并非人人都是郑美人。”
想到一会儿就会见到这位郑美人,我又问:“不过,这郑氏既是好妒之人,岂不是更视其他妃嫔为眼中钉、肉中刺?若是见了我,想必也不会亲善?”
看来我所希冀的,一色女子,吟诗作赋,太虚幻境,大概真是虚幻罢了。
采蘋却宽慰道:“婕妤不必担心,婕妤的位份在美人之上,她虽昔日仗着陛下圣宠,耀武扬威,但见了婕妤,也当自惭形秽。”
“你可还认识其他宫嫔?我听陛下说,宫内还有一位卫容华擅丝竹之乐,想必又是一位绝色。”
采蘋娓娓道来:“奴婢并未曾近侍过卫容华,只听得宫人闲话,说是卫容华原是班婕妤的侍女,受班婕妤赏识,一朝伺候了陛下,便成了良人,近一年又连晋了三级,成了容华。”
我忽然想起了陛下在那晚欲言又止的话,班婕妤果真像樊姬一般,不仅有却辇之德,亦找贤德女子以充后宫。
“且卫容华原不姓卫,而是姓李,这姓氏亦是陛下所赐。”采蘋接着讲述道。
“这也奇了,为何要弃了父母所予之姓,赐一个不相干的姓氏?”我不禁问道。
“这卫姓,听说是自孝武皇帝的卫皇后而来,卫容华亦出身低微,而卫思后亦始于微末。可见陛下爱重之意,乃是天大的福分。那时候,卫容华可谓风头无二。
“那段时间,宫中女使人人皆羡慕卫容华,学其奏丝竹雅乐,摹其言语行事,仿其衣着梳妆,希冀着自己能有朝一日出头成了凤凰。”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也正是那时候,郑美人疑心到了我身上。”
半晌无言,她帮我梳了垂云髻,问道:“婕妤,可要用陛下新赏的这对攒金桂枝相缪步摇?婕妤用了,必是凤仪万千,艳压众人。”
我在铜镜里看到了她双手捧着的漆盒之中明星荧荧的一对金色步摇,以金丝拟金桂,做工精巧,这是陛下因着我在渐台诗会所题的桂花诗而赏赐于我的。我摇了摇头:“不用了,就用素日的钗环便好。”
采蘋脸上显出了不解之色:“今日午后合宫相聚,想必那些宫嫔们都费尽心思打扮,争奇斗艳,婕妤此般,会不会过素气了?”
“我认为,女子当以诗书之才作装点,才是最佳。容貌之上,修饰太过,丧失了本色,也是不好。若是一身绫罗,满头珠翠,也不像我了。”
梳妆完,读了半卷书,已到了日中,甫一出殿,却见江离已备好了辇车。
我笑道:“不用辇车,时辰还早,天色也正好。咱们不如散步去建章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