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一点胃口也没有,端着碗,傻傻看着那空荡荡的主位。
臧飞龙自白天离开以后,再没出现过。
丘北山见他食之无味,叹气道:“小先生你也别太在意,大王有时候是死脑筋,一个弯没想通,就会卡在里头。他现在是太生气了,等明后天脾气缓缓,知道你是为他好,也就好了。”
林冬摇头,抿着唇,“不……他最讨厌别人瞒他骗他,我……我有很多次机会告诉他,可我什么也没说。”
丘北山放下筷子,看着面前热热闹闹的弟兄们,好半响,才道:“小先生,在你来之前,大王从没出过这个寨子。自从他师父死了之后,他与南海哥建立了大营,除了南海哥经常下山去帮他打听事情,他自己,从未出去过。”
林冬抬头看他,“为什么?”
“我跟了大王这么久,虽然很多时候还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觉得……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丘北山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道:“他什么也没有了,臧家当年被屠后,一把大火烧掉了整个大宅。他当时被人紧急转移送离长安,什么也没能留下。时间久了,有时候他自己都会觉得那不过是自己做的梦,并不真实。他当年年纪小,对父母的记忆也只停留在那一段里,慢慢的,连记忆都模糊了。他想报仇,可拿什么报?他连路都找不到……”
丘北山抹了把脸,拿起筷子夹了只鸡腿给林冬,“所以小先生你来时,大王是真高兴。你们要走时,大王也告诉过我,若回不来了,就让我们都散了,把库房里那些钱都分给弟兄们,日后做点小生意,买几亩田或者牲口,好好过自己的去。”
林冬看着那鸡腿发呆,心里是一片雾蒙蒙的,仿佛看不到出路。
“前些日子大王突然回来,又是一个人,可把我们吓坏了,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大王说,你让他回来搬迁,但这里有他所有的回忆,有家的感觉,他不想搬,就让管事的把库房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分给弟兄们,让我们走。”
林冬诧异,抬头,丘北山笑笑,“可惜的是,这寨子没一个人愿意走。那晚上你是没看到,所有人都堵在院子里,一分钱不要,只要大王不赶人走。”
林冬有些动容,他能想象那副场景,也能想象当时臧飞龙心里的感动。
“那我是第一次见大王说话有些哽咽。”丘北山笑道:“可我们谁都没想到奚落他,后来大王说,不走就不走罢,若是有什么来了,兄弟们一起挡。大不了,到时候给你赔个不是,跪洗衣板都成。”
林冬想到臧飞龙说话时的表情,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可眼眶却红了。
他低头,拿袖子抹了抹眼睛。
“是我不对。”他道。
丘北山拍拍他肩膀,“先生是为了大王好,弑君这事……做不得。不管皇上做了什么,大王若是真的弑君,那就是大逆不道,会被天下人指责,日后也无脸面对列祖列宗。”
丘北山看得倒是清楚,凝重道:“这事,你一定要将大王拦下来。”
“我会的。”林冬放下碗,从凳子上跳下来,“我去找飞龙。”
“去吧。”丘北山拿过一碗酒,咕噜灌下去了,“臧家军一生都在为这块土地奋斗,为天子奋斗,临了了,可不能变成真正的叛军啊。”
林冬感动,点头,转身跑了。
……
臧飞龙的院子,还有那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一种日光强烈晒过后干燥厚实的味道,夜晚之后沉淀的尘埃变成一种如水的温柔。闻起来有一种淡淡的清香,让人从心底里觉得踏实。
这种味道可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闻见,那只是一种心底最纯粹的感受,对于信任的人,值得安心的人,觉得可靠的人才能互相传达的,类似家,或者心之所在的味道。
臧飞龙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月光如霜,又像衣服,披盖在他的背上。
他一个人自斟自饮,石桌边已空了一只酒坛子。
“你来干什么?”臧飞龙背对着林冬,不回头,却道:“来看笑话?”
林冬心里一抽,踌躇着上前,“我……来道歉。”
“道歉?先生何错之有?”臧飞龙冷笑一声,“当初请先生来帮忙,便是为了我复仇大业。先说所做所想,俱是为我飞龙考虑,我飞龙只有感谢的份,哪里来的错?”
这一腔官调说的,林冬心里越发不好受。几步走到石桌边,伸手拦阻他倒酒的动作。
“我坦白,我是想瞒着你,因为我知道你一旦知道真相,只会平添痛苦。还不如就让凶手是昊天,我帮你杀掉他,帮你报仇。”
臧飞龙抬起眸来,身上满是酒气,眼里却是清醒得很,“原来先生甚至为我考虑
到了这一步,真是……”他推开林冬的手,仰头干了酒,自嘲道:“我臧飞龙何德何能?”
林冬正要说话,臧飞龙抬手阻了。
“我脑子笨,不够灵活,光一身蛮力武功,却使不到刀刃上。我当年若要报仇,冲进京城杀了昊天,不是不可能,可我却前思后想,左瞻右顾,平白错失机会。而如今,我连该报仇的人都搞错了,却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林冬急道:“这并不是你的问题……”
“你说我臧飞龙到底有何用?”臧飞龙蹙眉,并不搭理林冬的话,只道:“看着家人一个个被杀,毫无还击之力,长大后,躲在这山里,成日自负自傲,自以为是,自以为天下都难不得自己,可结果呢?我做成了何事?我活这一世,到底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