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黄内监道:“人可不能在这清凉殿里出事。用几味重药,把精气神吊起来。咱家有话问她。”
谢玉翘坐在床边,想说什么又不敢,默然对坐了半日,啪嗒,眼泪先掉下来。
入宫这几日,她哭起来连声音都没了,只默默地低头拭泪。谢明裳抬手递帕子,立刻被紧紧攥住,半天没肯放开,引得服侍宫人侧目而视。
谢明裳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好的“相看两厌”呢?
谢玉翘其实没忘,但她实在受不住了。
“明珠儿,事不对!黄公公找我说——”
谢明裳将纱帐放下,隔断远近几道窥视的视线。
帐子里的谢玉翘低声说起黄内监找她的事。
起先问她谢家可有教习女郎才艺,琴棋书画,歌舞丝竹皆可。谢玉翘琢磨不准,便称姐妹俩并无学习什么才艺。黄公公惋惜地记录在案走了。
“刚才……他竟领个教坊女子来,跳了一支水袖舞,问这样的软舞,你会不会跳!说宫里这几天设宴,定下要你上场献艺。学乐器肯定来不及了,可以试学一支舞。我们又不是教坊女子,作甚要你上场献艺!”
谢明裳拧了下眉。听着确实古怪。
谢玉翘还在惊疑复述:“我说你身子不好,人病着哪能赴宴。黄公公说不算赴宴,走个过场,露个面。能跳舞的话还是——”
谢明裳轻轻一推,示意她松手:“姓黄的进来了。听他如何说。”
才拢下的帐子被服侍宫人重新勾起挂好,露出帐子里对坐的两位女郎。
黄内监领着几个小内侍,哈哈笑着从外间走进来坐下。
“听御医说六娘子病情堪稳,好事啊!”
他带来的说辞,和玉翘那边大抵类似。
“最近春夏换季,百花盛开。宫里打算设宴,广邀宗室勋贵赴宴赏游,投壶赏花,乃是四月里的一场盛事。”
黄内监上下打量大病未愈的谢明裳,似乎想从她的身材样貌上查勘出细节,打量半晌,试探地问:
“谢六娘子瞧着身段柔软,手脚纤长。宫宴当中献舞一曲……选一支不甚费力的软舞,六娘子可以做的罢?”
谢明裳靠坐在床头,弯了弯唇:“软舞不会,没人教过。只在关外学过几年弓马,会舞弯刀。可要我献一段弯刀舞?”
黄内监还当真琢磨了一会儿,遗憾地摆摆手:“御前动刀剑不妥当。”
“六娘子身子未痊愈,走个过场,宫宴当中露个面也就罢了。只是衣裳要赶制。”黄内监招呼两个宫女上前量体裁衣。
谢明裳坐床上懒得动弹。趁宫人慢腾腾量身的当儿,不经意地问一句:
“宫宴哪会少了歌舞鼓乐?我病中不能舞,家里又顶着戴罪立功的尴尬名头,偏要我露面扫兴。宫里哪位贵人的意思?这个过场非得要走?”
黄内监哈哈地笑,说得还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含糊说辞:
“美人如花靥,人比花更娇。难得的赏花宫宴,当然少不得美人,大家喜闻乐见啊。六娘子这个过场,非走不可。”
谢明裳睨着黄内监假笑的嘴脸,忽然想起和杜二闹翻那夜,杜幼清看她的眼神,轻佻抚上她手腕的拇指。
那时候他正在四处奔走,试图把她买下。她在杜幼清的眼里已经不是个人了。
具体算什么?会喘气的物件?身价名贵的私藏品?兴许和她在端仪小郡主那处看过的夜明珠差不多。
价值珍贵,值得用个贵重的楠木盒搭配绸缎内垫,把夜明珠仔细放置,兴起时拿出赏玩。
宫里如今对她的态度也差不多。
宫宴献舞,赶制衣裳。她露面不叫赴宴,叫“走个过场”,有资格入席坐着的宾客才叫“赴宴”。
她原先猜测的“抵押在宫里为质”,原来还是高看了对方。宫里压根没打算放她回谢家。
入宫一趟,好好的人,就成了宫里的物件了。
“真贱啊。”她靠在床头,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