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你最近怎麽样?”胡駸选择问问看,他其实蛮想知道江城子的现状,都到结局了,好歹诚实一回吧。
“不怎麽样,”江城子语气平缓,“最近一直有人在找我,我想这大概跟你无关吧。”
“嗯,的确跟我无关。”
“那麽,”江城子顿了顿,胡駸看见他深吸了口气,像要储备气力:“什麽是跟你有关的呢?”
胡駸的脑海里开始回放那些他做起来理所当然却直接伤害到江城子的事,他控制著自己,像陈列清单一样说著:“最开始的时候,我动过你的电脑,那里面有一些警察需要的资料,所以白幼宁的码头才会遭到那麽多次突击检查。後来白幼宁似乎发觉了,就没再让你接那些单子,想通过查处走私来揪住白幼宁的方法失效,而且白幼宁在走私这事上做了很多工作,轻易逮不了他,後来我就想,不如换个方向吧。正好这时候池远回来了,我就给了他些捷径,他在尧城重新稳住了脚,想吞并白幼宁,这其中我也帮著使了力,其实这期间你已经没什麽用处了,但是好像我还挺喜欢你的,就没跟你分手,之後的你应该猜得出来。白幼宁第一次被抓的时候他丢了一批货,那批货是池远抢的,但是证明那批货是白幼宁的证据不足,就让白幼宁脱困了,後来找到证据了,白幼宁就又被抓了,哦对了,那时候海洛因池远已经给放进去了。”
胡駸看著江城子,对方低著脑袋,看不清表情,就在胡駸想转身走人的时候,江城子脚边的地面突然落了两滴水。
那轻巧的液体在地面上洇开来,变成有些脏的深色,胡駸一瞬间不能动弹。
“你是在报复我吧,是在报复我对吧?”江城子仍旧低著头,肩膀却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什麽?”
“我当初找人围殴你,你受不得这种气吧?所以想报复我对吧?”
“你在说什麽傻话,我至於为了那种事费工夫报复你?”
“……”
“不要开玩笑了,你还真当自己有那分量?”
“……”
“我只是觉得,会咬人的兔子玩起来也不错,仅此而已。”
胡駸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给出这些解释的,就像他不知道现在胸腔里冲撞的这种情绪到底是什麽,他现在觉得很混乱,他非常想要抬起江城子的下巴,就像他总是在做的那样,看看这个家夥到底哭成了什麽样,他说不定还会吻他,抱著突然而来的想要安慰对方的情绪,就像他总是在做的那样。
但是他没有,他也不能,这种还没搞清的情绪无疑是有害的,最该做的,就是阻止本能然後预备著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回来。
“胡駸,我真心喜欢过你……”很久之後,江城子低著的脑袋,轻声仿佛呢喃地说。
胡駸觉得那些冲撞变成了爆炸,他的胸口像裂了一样地疼起来。
“就算你不是真心的,但我真心过。”
“我长那麽大,很少有人喜欢我,让我觉得我被真实地喜欢著并且在这操蛋的世上能够有所依靠的人,好像就只有你了。”
“谁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呢……”
“我江城子蠢了一辈子……”
他慢慢抬起头来,胡駸从未见过他那麽伤心的模样,他的脸上全是眼泪,他脆弱得就像一把会哗哗流掉的水,他的眉毛渐渐蹙起来,他终於有了不同於死灰般的表情。
“我蠢了一辈子,最蠢的就是相信你。”
那个人不哭了,他的眼里是凝固起来的愤怒和仇恨,然後他再没有看自己,转身离开了。
胡駸总觉得,那时候他应该是没意识的,陌生的痛感将他折磨得好像一根粉碎的朽木,他该是没意识的,但是他一直记得,记得江城子逐渐在视野里消失的背影。
江城子在傍晚来到了那间中药铺。
他曾经在这铺子的地下室里呆过几年,为了给白幼宁炼药玉,没有比这地方更安全更隐秘的了,而知道这地方的人除了那些医生,就只有自己和白幼宁。
果然,从熟悉的楼道走下去以後,他看见坐在房间中央的石床上的白幼宁,那石床过去铺满剔透的在暗室都莹莹发光的玉片,十几岁的自己在那上面受过的苦也只有面前的男人知道。
江城子似乎明白了白幼宁想说什麽,他走过去,在白幼宁面前跪下来。
在过去十八年的人生中,江城子从未跪过任何人。他是道上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打手,他的骨头比谁都硬,因为那是自小练出来的,没人比他能打,但是他不狠,他从来手下留情不伤要害,有人尝试拿捏他不够心狠的要害,却从未成功过,他不会向任何人弯腰,哪怕是他那个心狠手辣却面上平和的干爹。
但他朝著白幼宁跪下来了,这一跪,白幼宁的心也完全灰了。
他看著面前少年垂著的头,那一头柔软卷曲的发丝轻拂在心上,背却挺得直直的,这江城子,连跪人都跪得不到位,哪有赎罪服软的模样?
但是……
白幼宁叹了一口气。他也终是能够接受江城子一直想传达的意志了。这少年从来将他当长辈敬重,不敢逾越也不愿逾越,哪怕能隐约感知得到他的心意,也不相信不回应。所以隐忍那麽多年是对的,因为表白心迹只会让两人的关系脱轨,但是最终的吐露也是对的,因为最能藏事的白幼宁不想自己在这单纯得近乎鲁莽的少年面前,也把那些深情藏著。
他是觉得疼,当江城子想也不想就跪在他面前的时候。这是在告诉他,江城子只将白幼宁尊为长者,这一跪里只有敬重和歉意,再无其他。但是这场纯情得像是中学生的暗恋,期间绵软的折磨已经够多,这时候的白幼宁也不会有多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