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浮黎那时刚度了个大劫,恰好处在虚弱的关头,虽侥幸未中她的计策,却也因相思蛊发作在魔界设计的幻海中被迫羽化而逝。
羽衣犯下如此大错,天界却未曾立即处罚她。长清前去质问时,曾得一个与锦辰熟识的仙翁劝告,说浮黎仙尊羽化,乃是被魔界所害,怪罪到一个小姑娘身上,有失偏驳。
长清看着那仙翁闪避的神色,蓦地明白了。
浮黎一世威名,的确不可毁在一个恶毒的相思蛊手里。
于是,她一刀斩了天牢大门,将羽衣抓往魔界幻海。天界不处置,她来处置。她要让羽衣亲自向浮黎谢罪。
此举在当时她看来,不失为正义之举。然而却得了两个后果。其一,是她头一次被锦辰抽了八十鞭。其二,便是羽衣在幻海成魔。
羽衣本来身上便有妖血,在上界一向有风言风语,说她是妖魔之子,不该为仙。那时被强逼去到天界幻海谢罪,无异于是在众仙神面前丢了面子。往后即便再回上界,恐怕也容不得她了。
羽衣入魔是个巧合,更巧的是,竟意外得魔尊九幽相助,那幻海之上,一袭红袍的魔界之尊现身,彼时千重境变,魔气无所不至,化成天罗地网。长清自然不是对手。正当魔尊要当她擒回荒天界之时,还是锦辰紧赶慢赶地过来救她了。
因这两次过失,长清只觉自己万分对不起锦辰。此次被放出禁闭,她全然也没想过回紫宸宫。
她的所作所为,换做别人,只怕早被撵出去了。
可锦辰待她,长清自己也觉得他护短。
长清一时想不清该如何面对锦辰,便任由自己在外闲逛,万没想到……她经过此地,更没想到,被关了三年,她头脑混沌,竟忘了这片阴惨惨的地乃是苦海地界。还以为天雷劈错了人。
天雷不曾劈错人,却是她救错了人!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几乎震得人脑袋发晕。若服侍羽衣的那小仙子醒着,恐怕会认为自己看到了一个疯子。可长清面对的只是漫天凄风苦雨,还有一朵微弱的喇叭花。
她劈头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便迈出波月岛,准备回去天界向锦辰请罪,不料抬脚之时,如撞上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结界。
不知何时,波月岛上的禁咒结界竟在四周悄悄树起,那不知变通的罩子竟是将她当作羽衣关在波月潭中了。
看见此状,长清蓦然一愣,随即便是摇头笑了。
这笑,自然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苦笑。
波月潭四周无花无草,唯一座小殿伏在正中,说是殿,却是低矮得出奇,显见是一个困住罪人的囚笼。以长清的身量,进去居然还需稍稍避着些。走进殿内,里面点着几只零散的白烛,这白烛光点得恰好,正托出一个同样愁云惨淡的氛围。长清独自坐在殿头,便是一口长气徐徐叹出。
忍不住出神地望着面前的桌子。
约莫是只桐木小桌,桌上干干净净,地面也一尘不染,放眼四周,没有什么多余的杂物,唯独正中摆着一只剔透的玉香炉,玉色如水剔透,看着也是件宝物。香炉正对着软榻,此刻悠悠散着点清浅朦胧的淡香,这香味细品,好似说不上名字的奇异花草。
长清一见香炉,便下意识想打瞌睡,炉子还燃着,她不爱熏香,却也没有心思去断掉炉香,只是长吁短叹,恨自己方才没有仔细看,阴差阳错竟是救了羽衣。
一面心中叹气,一面又觉得十分烦恼。
她烦恼得不无来由。
波月岛此地毫无疑问是一个关押罪人的地方,就和天界的大牢一样,她现在阴差阳错成了牢里的犯人。一个犯人,要等到赦免之日才能有出去的一天,就如她关禁闭一般。可羽衣——,若是她猜得不错,羽衣约莫能在这地界坐五百年。
五百年……,若是没人找她,她都要被这苦海炼化成渣滓了吧!
长清这下不得不惆怅了些许,她得试试怎么才能冲破波月岛上的结界。
出去时,雨正消停了。长清结出一重天仙印,想了想,觉得不够,再套上一个从浮黎那儿学的十方破阵印,还有锦辰的墨雨莲华咒,三重印迭加,不信冲不破这道苦海结界。
剎那间,一袭月白身影立于潭心,身影在三重阵印的重量下几乎有些摇摇欲坠。
她却不肯退后,手中如摧破天光,几乎是瞬间将苦海照得明如白昼。极夺目的光线好似颠倒了日月星辰,极目望去一切都变得如梦似幻般。
长清抬起一双沉静的眼,看清了结界在三重印下松动,脸上微微绽出一个喜悦的笑。可这时,身后却莫名响起了一个轻轻的嗓音。
“且慢。”身后有人对她说,“姑娘且慢。”
这是个含着几分清朗的陌生嗓音。
什么人会出现在苦海这里?此地可不是上界。
听见突然传来的声音,长清心下微冷,还未回头,一柄飞刀已是干脆利落地扔了过去。以她的准头,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多半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出乎意料,长清回头的时候,不光没有看见一个死人,还看见一双眼睛,含着笑意,如平湖秋水一般,竟让人在这阴云密布的波月潭上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温暖之意。
她眉头一皱,随即又微微舒展,忍不住开口,“何方神圣在此?”
能在在苦海中出现,身上还没有丝毫妖魔的气息,此人必定来历不同寻常。
对面眼中含笑的男子穿了一袭白衫,如雪中清影,袖裁梅花,自带着一种潇潇风肃的华贵雅致。他笑吟吟望着长清,用一把很是温雅清朗的声音开口说,“看来姑娘已经是忘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