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拍着小谢的背,“自相矛盾的不仅仅是你,每一个活着的人每分每秒的想法都会随着所处心境的改变而改变。有的时候变化小一点,有的时候却是正反两面。你和我之所以会那么痛苦,那么矛盾,那么迷茫,是因为我们有正常人的情感,我们的人性不断对抗神性,企图达成一种情感和理智的平衡。我们做的那些决定往往以他人着想为借口,也许者一次是对的,却不可能次次都对。”
“就好比我吧,我一边恨不得你马上告诉我终止游戏的办法,另一边又拼命拒绝你告诉我那个办法。老实告诉你,前者让我气得要命,后者又让我害怕得要命。我也自相矛盾,并且全都是真情实意。”
陆羽说:“现在我想明白了,即使是出自善意的隐瞒和懦弱的逃避,也只会让我们愈行愈远,让事情转入更加糟糕的境地。面对眼前的困难,说出来,讲明白,不会让我们承受双倍的打击,只会让我们卸下一半的压力。我们共同面对,好吗?我先来。”
陆羽的嗓音变得更轻更柔,鼻腔和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般沙哑,“在我听到你是自由的信徒的那一刻,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撞了一下,让我控制不住地心情低落。我当时忽略了这件事的重要性,过了那么多天,才后知后觉看破这件事是一切伊始。我问了自己好多个问题,也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陆羽说:“如果x是自由的信徒,如果星火他原本信奉自由,如果一个人变成他最讨厌的样子,他会做什么?星火是继承x意志的完美产物,当他不可避免地走上霸权之路,那么在他面前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他会不断自寻毁灭,渴望以自身□□与精神的共同消亡去践行崇高的理想。”
陆羽努力使自己的嗓音平静下来,“然后,我又想啊。如果我是x,如果由我主导星火的开发,我会怎么做?x在设计星火的过程中,真的没考虑过有一天他会失控?会成为第二个更为强大的极星?他会不会从一开始就设计了毁掉它的方法?”
陆羽说:“一个优秀的设计作品从诞生到消亡,每一步都该在设计者的考虑清单中。是我,答案都会是——是。我会设计一个自毁程序。只要轻轻按下属于最后那一刻的那个回车键,一切都会被橡皮擦擦掉,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陆羽平静地问:“是不是我说得这样?”
小谢呆滞了几秒钟,轻轻地说:“是。”
一个“是”字让陆羽认清了事实,她猜对了,的确有那么一个自毁程序存在。是啊,一个优秀的程序员,就该把一切可能和不可能都考虑进去,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一个理性至极的工程师不会不准备pnb。
这就是星火从来不肯轻易说留下的原因。
那个诱发自毁程序的东西是什么?陆羽猜不出,它可能是一段代码,可能是几个简体中文字,不——最有可能的是西语区旧政府大楼地底禁闭室里在无数个暗无天日里被播放过的那段语音。可不管怎么样,那个能终结星火的关键点都在她身上。
这就是极星在各个时空追杀陆羽的原因。
小谢说:“星火游戏为你而生。你的心跳能开启星火‘万态’,召唤来系统小爱,只要你愿意,一切规则随你而变。在x的设定里,系统小爱是掌握星火生死的死亡执行官。触发,执行,毁灭,自由。”
曾经,“礼物”是陪伴x走过孤独岁月的一束光。
所以,他希望星火的也最终沉眠在这束光中?
陆羽哽咽着道:“你真是——好残忍。”
陆羽想说的是“x真的好残忍”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你真是好残忍”,对于她来说x是遥不可及的陌生人,而小谢才是她在乎的近在咫尺的爱人。
“自毁程序的触发条件是——”小谢顿住,他的手摸向交迭在自己背上陆羽的手,将它们分开,抓在手心,稍推开陆羽的身体,看着那双往日总是精神奕奕的大眼睛此时蓄满泪水,一颗颗泪珠晶莹剔透,马上就要滚落,他没有说下去,仿佛在等陆羽“适时”地抵抗,在他心里的某个地方,或许也存一丝侥幸——希望她并不想知道。
“是……”
小谢说完,那一滴晶莹的泪终于从陆羽眼眶里坠落,那泪滑过脸颊,钻入嘴角,咸咸的、苦苦的、一直洇湿到她心里。
接下来是长达半个小时的沉默。
小谢觉得自己怀里的陆羽像是块化了的冰,脸颊、下巴、脖子和心全都湿透了。小谢鼓足勇气捧起陆羽的脸。陆羽的脸摇摆着,任由小谢的手抬过来,她注视着他,眼睛越来越有神采,仿佛正在重新积蓄力量。
陆羽说:“我想好了,我绝不放弃。没有人性的神明只是一个抽象的信仰符号,具有神性的凡人却能改变世界。这就是所谓的以凡人之躯行神之不能。别人设定了你和我的结局又怎么样?一切规则本来就是等着后来者打破的。你说过的,我的游戏,我做主!”
陆羽挤出一丝笑,拍拍呆愣愣的小谢的脸,“我去洗澡。你去帮我把被套、枕巾、被单塞进洗衣机好好洗洗。一会儿帮你上药。”陆羽说完,又努力挤出另一个笑,支撑着身体,小跑着跑进浴室,匆忙到连换洗衣物也没有拿。
小谢在取下被套的时候,听到从浴室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他一屁股坐到床上,抓着湿漉漉的被套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谢继续手里的动作,走到阳台,把寝具塞进洗衣机,又取了陆羽的换洗衣物悄无声息地打开浴室的门,把衣物放进篮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