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茫茫的白色,让人忍不住想要眯起眼睛,分不清眼前是纷扬落下的雪片,还是白色的纸钱。耳中听到的一切声音都感觉十分遥远,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他侧过头仔细分辨,原来,礼部在念诵一篇祭文。谁的祭文?宽温仁圣皇帝第八子,母科尔沁宸妃海兰珠,生于崇德二年七月初八,崇德三年正月十五,早殇,享世不过足岁。面前站着的人是弘文院大学士希福和礼部承政满达尔汉,一干人皆身着缟素,垂首低眉,从口中吐出冰冷的祭文。“你们……你们在办谁的丧仪?”皇太极艰难的吐出这句话,仿佛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从口中心中磨出了血来。这些身着缟素的人在他面前跪下,无人应答,只有他们悲悯的双眼,好像在怜悯一个幼小生命的逝去,怜悯他不再是一名父亲。皇太极心中最后一分希望泯灭,感觉寒冷从头到脚飞速蔓延,直至攥紧他的心脏,他终于忍不住暴吼而出,“回答朕!你们在办谁的丧仪!”不用看皇太极也知道,他现在的表情一定非常的骇人,青筋毕露,面如恶鬼,狰狞可怖的瞪着血红双眼。他等的只不过是一个很简单的答复,要这些人明确的告诉他,棺椁之中不是八阿哥,不是他的孩子,不是平安。无人应答,周遭寂寂无声,他抬起手来,却恍然发现自己身上也是一件白衣。鞭声响起,哀乐奏鸣,钟声古朴雄浑,足响二十七声,纸钱外圆内方,纷扬落下遮住他的双眼,他于那片镂空中窥见漫天大雪。·“——不!”我不许,绝不允许你们任何一个离开我身边!梦境与现实往往是一念之间,昏黄的烛光照进眼眸,皇太极睁开眼睛,顾不得双目被乍然亮起的光芒刺痛,下意识的去寻找有人的地方。噩梦中惊醒的人总是反应极大,其实自看到面前的橘灯起,皇太极就知道自己方才是在做梦了。这是平安前几日做的小橘灯,镂空了几处花纹,画着一只鬼脸,里面放着蜡烛芯子,点燃后可以拿根木棍挑着玩,放在桌上也能当个摆设。屋里温度高,放在他的桌案上已经变得干巴巴缩得很小,仔细闻,还能嗅出一点橘皮的苦涩清香。皇太极揉捏着太阳穴,又趴回桌案上,缓缓平复心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么一个混乱的梦。平安今年已经八岁了,身量抽条长高,而他梦境中那个孩子才刚刚六个月,缩在襁褓中小小的一团,分明完全不一样。今晚元宵宴他多饮了几杯酒,回到关雎宫后觉得有些疲惫,便伏案小憩了一会儿,没想到竟然做了一个梦,方才是被吓醒的,黏腻的冷汗布满了整个后背。他梦见八阿哥六个月那场大病时没挺过来,小小的身体就那么在他怀中一点点的凉下来,而他自己却无能为力,海兰珠思念幼子,缠绵病榻……幸好,只是做梦。平安就歪着头趴在桌案上,和他脸对脸,见到自己睁开眼睛,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立刻迸发出激动的光芒,“阿玛你醒啦,那件事你考虑好没有?就答应平安吧。”皇太极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稚嫩面孔,只觉得心中充满了柔软的饱涨情绪,爱怜几乎要溢出来了,连目光都慈爱了不少。不知道平安问的是哪件事,他也不愿意费心思去想,平安愿意玩就玩吧,只要平安活着,比什么都强。皇太极摸摸面前期待的圆脑袋,缓缓点头,“……嗯,你想做什么都行,只要健健康康的平安长大,阿玛什么都答应。”“真的?”平安喜出望外,怎么他爹方才睡了一小觉,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皇太极刚要告诉他自己一言九鼎,说出的话从不反悔,当然是真的,但突然又想起了平安的前科。鉴于这孩子实在是不老实,还是问清楚比较好,他点头的动作顿住,“等等,还是告诉我一声,你要做什么?”明明是今天上午才跟阿玛说的,怎么他晚上便忘了呢,刚刚甚至还答应了,合着并不知道是什么事。平安怀揣着疑惑重复了一遍,同时小心翼翼的后退半步,“今年春天天气暖和后,儿臣想跟额勒他们一起出海……阿玛会答应我吧?”这几年来关外推广发展的东西有不少是从海外得来的,他们的对外贸易也逐渐有模有样的走入正轨。他只是跟着海船出去逛逛,又没有要跟去打倭寇,也没有要远渡重洋环游世界,他爹应该能答应……吧?皇太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