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难晴,窗外又淅淅沥沥下起绵密如丝的雨。她隐约觉得,京中的风雨,恐怕是会比月余前更猛烈。
果不其然。
可以用刑。
平王也在琢磨这句话。
陛下若是吩咐了不准用刑,那就是一个明确的意思。但可以用,是该怎么用?
这江南王是皇帝胞弟,江南王世子是皇帝亲缘最近的一个侄子,远比他和皇帝关系密切。
然而平王还未琢磨出这个用刑的度,就和一夜都不敢真正入睡的枢密使三司使遇上了。待两个惶恐不安的重臣说完江南一事,平王方恍然大悟。
皇帝说的可以用刑,分明是让他尽管去用。
如今正是隆佑二十五年。自隆佑帝登基以来,北庭服顺,汉胡互市。百姓安居乐业,在册人口远超先帝时期。待隆佑帝万岁后,自然是青史留名的一代圣明君主。
而本朝除了江南,并不设地方藩王,各个荣养在京城。
为何江南特特由梁氏皇族的藩王看管,平王心知肚明。
当年,在江南名望盛极的周氏一族被江南王梁衡先斩后奏。一夜间,除了出嫁女和与定国公隔得出了五服的族人,曾经在前朝末年赫然就是江南土皇帝的周氏,满门被杀。
在京中听闻此事后,平王心道自己父皇当年想做却没做的事,居然被梁衡雷厉风行地做了。且这罪名不论是真是假,都是容不得人质疑指谪的。皇帝大发慈悲,命人好生收了周氏一族的尸首下葬,此事就这么算了。
谁能料到,这彻底辖制死周家的江南王,二十年里,居然犯下了累累罪行。寻常人只要沾得一项,都足够抄家灭族了。
这样的大案,罪魁祸首又是皇帝胞弟。皇帝许多事情都可以留给太子,譬如给周家洗雪。
但此案,需得在隆佑帝尚在位期间,由皇帝亲自了结。
既然明白了皇帝隐含的深意,平王立即将一直软禁在紫极殿偏殿里的江南王世子梁少州挪了出来。
梁少州这一个月都被关在偏殿里。因着皇帝忘了这个人,也没人敢把他带出去放风。偏殿狭小,又无一个宫人敢和他说话。除了一日三餐的送膳,那偏殿门都不开一下。几个宫娥日夜换班守在角落,他一有动静就上前探看。
等平王见了梁少州,才发觉这小子精神头不好了,有些疯疯癫癫。平王没有如皇帝所说将父子俩打入天牢,而是分别关在了王府内。亲自审了梁少州两日,已经打得身上皮开肉绽,那说辞却没改过。
人皆是如此,烈火烹油时想着更进一步,正如梁少州昔日想的自己已有继承大统的资格。而山穷水尽时,就甘愿再退一步了。如今梁少州,脑中昏昏沉沉,却只想自己保住性命再说。
即使卫歧当日以妻儿性命要挟,让他不准再攀扯嘉卉。但梁少州心想卫歧怎会知道他和平王说了什么,仍然咬死了是因为被卫歧抢走青梅竹马,上京后被废后哄骗,恐怕争抢不过皇帝私生子,才头脑一热跟着造反。
他哪里知道,先前段茗第一回的招供,说废后与太子是被梁少州的近卫挟持,段家才不得不假意顺从梁少州。
那几个近卫自然也都被审过,光听口音就知道是南方来的。这些人早前都是江南王精挑细选的近卫,但被段氏寻了个机会各自塞了一千两的银票,便在明华寺中做了场戏。
这是段氏留的后手,万一事败,便可推说是被胁迫。毕竟这几个护卫的口音长相,皆是一看就像江南人士。
而被轮番拷打一番,这几个护卫有的稀里糊涂,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在办何事。还有的想着坦白从宽,把两层主子的计量都吐露的一清二楚。说多说少,都逃不过一死。
平王起初自然不信这番鬼话,但想到他在紫极殿里见到的美貌夫人,不由琢磨起难道真是为色所迷到这般地步?
倒也不是没可能。
然而又转念一想,殿内的年轻夫妻你看我我看你的极是恩爱,哪里像是什么强抢?平王素日里给各梁氏宗亲里的小辈做主都忙不过来,先前也没怎么关心过卫歧的婚事。
但怎么看,都觉得梁少州是在扯谎。且他口中攀扯的女子,虽还没有明旨,但皇帝已经拟定了郡主食邑。且他还明白那是皇帝的儿媳妇。
命协助审问的大小官员都不准将梁少州的疯话传出去后,平王思索再三,决心借着女眷来往去请周氏来一趟。
镇国公府素日里和平王妃并无来往,见她在等闲都不轻易走动的时节递拜帖上门,程夫人心头疑惑,又敬重是长辈,特意叫了嘉卉作陪。
听平王妃不咸不淡说了几句,程夫人已经听出来意,笑称后院还有事,把会客的小花厅留给嘉卉和平王妃。
平王妃暗暗打量嘉卉,心说为了这样的女子,生了犯上作乱的胆子,也算说得通。
她来之前平王特意交代过,万不能得罪了这未来的郡主去。何须他特意交代,平王妃仍是笑眯眯和嘉卉说了几句,才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嘉卉笑道:“王妃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我虽不才,却也愿为王妃分忧。”
说完,两厢笑了起来。平王妃明白嘉卉已经看出来意。她正欲把梁少州的话说一遍,不料才说了开头,嘉卉就打断了她,问:“可是那反贼招供的话里,说是为了我?”
平王妃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这么直白说出来,讪笑了两声。
嘉卉坦然道:“王妃当也知道,我出身江南周氏。从前父母俱在时,家中尚有国公爵位,和江南王府家下难免有所来往,算是认识,但说起什么情分,是绝没有的。他如今拿我说事,无非是把错推脱三分到我们夫妇头上,又盼着陛下念在他是一时色迷心窍,饶了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