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恨不起来。就像当初对昆仑一样。一个人待你是不是真心的好,其实是能感受到的。鬼王和他认识的年岁更久,甚至是情谊更深。他为什么要杀自己?为什么要害自己?为什么要在那些轮回里,表现出从头到尾都是利用的样子?无常不明白。经历了三生镜的事后,他已经不敢单凭表象,去判断一件事实了。也不敢单靠回忆,去认定一个人是好是坏了。毕竟他的回忆里,根本没有出现过渡劫之事。也许是被篡改、也许是被抹去了。也许他的一生,一直都生活在一个谎言之中吧。无常站起了身,将煮好的红梅茶汤洒向大海。海面惊起粼粼碎光,他拂衣而去,走向了苍山的方向。这一路云游,一直是玉蝉在陪伴着他。两人朝夕相对、单独相处,模式像情l侣,关系却还像是老板和下属,有些拘禁、又有些怪异。但玉蝉显然没意识到这点,只偶然发现主人心事重重、异常沉默,但也被无常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小系统一路上载歌载舞、兴高采烈,每天都像在过年。并且已经畅想起了这之后的美好生活。“主人,等任务结束、回到九重天上,我们一起去北冥看大鱼,去归墟看瀑布,去扶桑国看日出,好不好。”“好啊。”“主人,我也想吃你做的饭,你煮的茶,以后只做给我一个人,好不好?”“可以啊。”“主人,我现在是不是修炼得很像人了?你答应过我,等我变成了人,就要用一片莲叶替我重塑身体的,可不许反悔哦。”苍山脚下,某座云雾缭绕的小村里,无常坐在竹塌边,用残存的红梅,替玉蝉煮了一壶花茶。他眸光微动,盯着被蒸气不断顶开的茶盖,半晌,温声道:“好啊,都依你。”夜色渐浓,玉蝉受宠若惊地就着无常的手,喝下了他端来的那杯茶。茶是苦的,入口却是甜腻无比的。玉蝉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瞬间被棉花糖似的美梦包裹。在对未来的踌躇满志里,昏昏沉沉地阖上了眼皮。一片黑暗里,无常的瞳孔里闪动过无数复杂的情绪。玉蝉不知道三生镜里发生的事,还乐呵呵地以为举世皆敌,只有自己才是主人的唯一。就连睡梦中都在傻笑,迷迷糊糊还要喊主人的名字。对于即将到来的灾难,一无所知。无常注视着他天真的睡颜,走了过去,轻轻地落下一吻。半梦半醒的玉蝉,只觉得嘴唇上拂过一片柔软,湿哒哒的,就连脸颊上也是一样。他潜意识里感到兴奋,想要睁眼,但却因为害羞紧张而不敢动作。而且也没法动作……无常直起了腰,在确认玉蝉彻底失去意识之后,取出了怀中的那块玉佩。他将小器灵收入了还未化形时便居住的玉佩之中,长长地叹了口气。被风吹打得飘摇的窗外,苍山之巅的极光,依旧浩瀚而飘渺。……距离昆仑海底的那场决战,已经过去了一年。这一年里,昆仑抱着傀儡莲华的躯体,回到了苍山。傀儡没了魂魄、也不再受人操控。不会动,也不会言语,像是一具不会腐烂的艳尸。昆仑依旧坚持搜寻莲华的魂魄,一如当年那般。只是如今再也没有人敢暗伤他的神识,中州大陆的生灵,见到了那条璀璨的金龙,无不臣服避退。而昆仑的心境,也从十年前的急躁,变成了此时的平静。并非他不着急,而是他明白,有些缘分还没到。就像三生镜里说的那样。只要心够诚,上天就会听到你的愿望。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到。想见的人,就一定能回来。而就在某一天,当昆仑再一次一无所获时,躺在他身边的尸体忽然醒来。那时昆仑正坐在亢龙峰的小木屋里,叮叮当当地敲着一把剑。剑身是用机械与偃甲制成,即便没有灵力、无缘剑道之人,也能将其运用自如。就在他加固好铁剑顶端的最后一颗齿轮时,一只莹白如玉的手,忽然软软地搭在了剑身上。昆仑目光怔忡,缓缓地移向身侧。在看见那张熟悉的、微笑的脸后,情不自禁地细细颤抖起来。四目相对。莲华也注视着他。昆仑放下了剑,痴痴地往前挪了一步,“师尊,是你吗?”他低下了头,小心地握住莲华的手,激动地颤声道:“让你吃了很多年的苦,对不……”“不要说那三个字。”莲华伸出食指,点住了他的唇,轻声道,“我只想知道,十多年前在苍山大殿,你是怎么发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