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江山不自由
正文完
消息传到浙江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早已无力回天。严嵩在惊骇之余,竟生尘埃落定之感。他是外派的大臣,一省的封疆,能坐上这个位置,固然有皇爷的恩典,可更多也是凭他自己实打实的政绩,实打实考过了遴选。比起杨玉等人,他既有选择的权力,也有选择的机会。他和佛保都是再聪明不过的人,旗往哪儿打,他们俩就往哪儿走。
论起机心,严嵩甚至比佛保更胜一筹。在严嵩看来,宦官不过是乌合之众,因着有刘瑾在,这才勉强拧成一股绳。可刘瑾已是风烛残年,待他去后,他的继任者魏彬或佛保,都没有他的威望和权势。不论是司礼监,还是东厂,都是人人垂涎的肥肉。张永、谷大用等人本是因利而合,当然也会因利而分。各方乱斗,已是必然之势。而等他们鹬蚌相争起来,就是他渔翁得利之时。
流年似水,他的儿子严世蕃早不再是垂髫小儿,已长成了风度翩翩的青年。书房内,父子相对而坐。花梨木茶案上,陈设着各色茶具。小火炉上,磁瓶烧得正旺。数沸之后,茶汤已如金液,香气馥郁。严世蕃不紧不慢地将之倒入羊脂玉盏中。玉轻薄莹润,更显茶色澄澈如光。
严世蕃幽幽道:“您慢慢喝,仔细别烫着嘴。”
严嵩动作一顿,笑骂道:“有话就说。”
严世蕃也笑:“孩儿能有什么话,只是盼着您,稍微悠着点。这肉虽好,可还有皇后和李阁老在,恐怕落不到我们嘴里。”
严嵩抿了一口茶汤:“皇后……她又经过多少风浪,外有李越,内有沈琼莲,她才能走到今天。别忘了,沈琼莲的年纪也不小了。她一去,女官根基不稳,更不足为惧。”
这也不足为惧,那也不足为惧,严世蕃道:“那不是还有李越,难道连他也不是爹您的一合之敌?”
严嵩听出了儿子的揶揄之意,他摩挲着手中的玉盏,半晌方道:“李越自是一等一的人物,可皇爷又何尝不是天纵英才。”
这下轮到严世蕃咽不下去了,他道:“难不成,皇爷还有后手?”
严嵩失笑:“我们,还有这地方的官僚,不都是皇爷的后手吗?”
只是,皇爷也没想到,他自己会倒得这么突然,而他的后手也不甘心只做工具。
严嵩道:“皇爷夺天下之利,握于一人手中,大伙不乐意。李越要将天下之利,还给天下之人,大伙儿难道就会乐意了吗?”
严世蕃一凛:“您是说,他的厚待,也只是暂时的,他也会磨刀霍霍,就同皇爷一样?”
严嵩感慨万千:“人一得意,就会忘形。皇爷何尝不是顺风顺水?”
皇爷生来就是正宫嫡长,不论是军队改制,北伐大捷,还是开关通商,万邦来朝,哪一样都足够他长乐无极,名垂青史。可他却仍不知足,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而李越,出身贫寒,历经艰辛,终于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要是还得空对镜花水月,那么多年的苦楚,岂非是白吃了。皇爷是自绝盟友,她又何尝不是?因而,他们只需要静静等着,等到她自掘坟墓那一日。
玉盏和茶案相撞,发出悦耳的声响。严嵩一哂:“要打下她,可比打下皇爷要容易得多。”
李越身上的窟窿可不止一处,比如和皇后通奸,比如和鞑靼勾结,再比如女扮男装?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肯让步施惠的时候,大家都做睁眼瞎也无妨;可她要是不肯,每一样都能成为催命符。
严世蕃不解他的意思,还在问个不停。
严嵩道:“好了,好了,你和诸王接触也有些日子了,聊得怎么样了?”
严世蕃作为严嵩之子,不去读书科举,却到各地行商,明面上是为了银钱,可实际却是和各地宗室建立联系。他道:“多是平平无奇。也只有兴王,称得上是个人物。”
严嵩捋须道:“怎么说?”
父子俩的密谈,消逝在在这烟雨蒙蒙中。而屋外的风起云涌,还在继续。
彻底掌握京城防卫,大肆扩张势力的李越,将她的手继续伸向地方,一面以整饬官场为由,起用人才,排除异己,一面则尽量避免和乡绅正面冲突,暗地里却仍遣治农官扶持乡民结成一线,发展村落的产业。乡民产业初露锋芒,又成了一块肥肉。地方官和乡绅都想来分一杯羹,双方明争暗斗不断,乡民只能在夹缝中生存,两边糊弄寻求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