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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第1页)

朱厚照继续堵她:“说漂亮话也无用。”

月池无奈:“那臣就先不打扰您了,回去好生温书。”

朱厚照微微颌首,他站在楼上目送她远去,却见她径直走到墙角。她拿出一块点心来,将那只瘸腿的狗逗了好一会儿,紧接着就不顾脏污和周围人诧异的眼神,竟将那狗抱起来带走了。

朱厚照眸光一闪:“长得男生女相就罢了,为人竟也是如此,有妇人之仁,而无丈夫之决。不过也罢,他要是真是刚强果断,孤反而不敢用了,是练雀还是仙鹤,就看近日了。”

七日后,奉天殿上,江南李越夺神童试槿花一日自为荣

当真是祖宗挖坑,坑死子孙。

都察院监外,魏彬一早便守候在门口,不多时司狱官就点头哈腰将“沉冤得雪”的刘瑾送出来。刘瑾周身焕然一新,神色亦是极为放松。魏彬晃晃悠悠上前,忙将他扶入马车中,正打算奉承两句:“刘哥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呐。您是没瞧见,爷嘱托王岳,让他想法子把那卖弓的弄回来再改口供时,王岳那脸色臭得呀,就跟那茅坑似得……”

刘瑾嫌弃地摆摆手:“谁要听你说这些,我问你,李越呢?是死了,还是残了?”

魏彬一下如卡了壳的老式放映机,半晌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刘瑾情知不好,他重重拍了他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魏彬叫道:“刘哥,轻些,我这身上还有伤呢。兄弟我实在是尽力了,可李、李越他,这小子真是邪了门了!”

刘瑾恨恨道:“说重点!”

魏彬咽了口唾沫,嘟囔道:“他、他考了神童试第一……除了当场挥毫作文外,华昶等人还现场命他对对子,作诗。他靠着拍马屁全都对上了,华昶那厮恐是碍于颜面,就不再逼问了。依我看,这事归根结底,都是华昶的错。”

刘瑾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拍马屁?!”

魏彬信誓旦旦道:“正是!我记得一个,华昶出的上联是,蛇蟠山间,所行皆洼下,终难化龙登天。李越他居然对,鳯居廊中,所翔俱云上,径易与鹤比肩。华昶说他是阴沟里的蛇,他居然说华昶是凤凰,这不是拍马屁是什么?”

刘瑾听罢破口大骂:“我就没见过你这种蠢货。《世说新语》都没看过吗?吕安与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交好。一日吕安上门探望嵇康。因嵇康外出,嵇康之兄嵇喜便请吕安进门,吕安非但不入门,还在门上写了一个‘鳯’字。嵇喜那傻帽当时就和你一样沾沾自喜,孰不知,鳯拆开就是凡鸟。凡鸟就是庸才,李越哪里是在讨好,他分明是在讽刺华昶!”

魏彬听得目瞪口呆:“可、可是这对联的,后面半句,都是好话啊。”

刘瑾定了定神:“廊是指六科廊,这个好说。至于与鹤比肩,鹤……”

他恍然大悟:“一品文官身上便着仙鹤补子。他是在骂华昶,区区一个庸才,不知高低进退,居然敢与朝中大员争先!”

魏彬这才明了,他一拍手道:“难怪,他对了这句后,就又变成阁老和尚书们考较他了。”

刘瑾此刻已经气得无心言语了,半晌方道:“罢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总有弄死这小畜生的时候!”

刘公公没想到的是,若他一直安分守己,说不定李越早已返乡去了,可正是因他再三折腾,才造就了今日这个局面。而他更没想到的是,在他与李越的明争暗斗中,时光飞逝、三年过去了,李越非但没有被他弄死,反而在朱厚照身边的地位益发稳固,甚至有隐隐压过他之态。

十六岁的月池得益于端本宫中良好的膳食,已长成了一个身材颀长、风采秀隽的少年。她的肌肤仍然洁如羊脂,可到底少了几分苍白病容,在秋日和煦的日光照耀下,浮现出薄薄的红晕。铜冲耳乳足炉燃起太子甚喜的奇楠香,时不时温香拂面,让人心旷神怡。她与朱厚照一人一边坐在紫檀云纹炕桌两侧,都在专心致志地看折子。

不过,不同于月池面上的安定,朱厚照眉头紧蹙,忽然之间就将手中的奏折掷到桌上。桌上金黄的橘子被这一击打落,咕噜噜地滚了好远。十三岁的太子进入青春期不久,虽然也长高了不少,不过因男孩发育迟缓,到底比月池矮一些,下颌稍显棱角,但尚存几分稚气。

与他的身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日益暴躁的脾气。特别是近日,弘治帝又一次犯病,担心自己若突然龙驭上宾,儿子恐难以应对纷繁的朝政,特地将儿子召去,将所有的折子都交给他过目批阅。决断票拟之权原本一直为朱厚照所向往。可获得这样无上权力的代价若是父亲的性命,那他宁愿还当个无所事事的皇太子。

月池轻车熟路地问他:“又出了什么事?”

朱厚照只觉眉棱骨直颤:“五月李先生上书,言说:‘天津大旱,夏麦枯死,秋田未种,百姓面有菜色。临清、安平等处盗贼纵横,夺人劫财者处处都是。’【1】孤刚刚请示父皇,命当地卫所平叛。六月,刘大夏便又禀报:‘京师官军因钱少、私役繁多,多有逃亡。江南军士多因漕运破家,江北军士多以京操失业。’【2】他当不了这个兵部尚书,要辞官回家!今天,右副都御史张敷华又上疏要求浚治淮扬运河,说再不整治,明年运河堵塞,漕运不行!”

朱厚照气得胸口起伏:“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这当真、当真是!”

月池腹诽道,当真是祖宗挖坑,坑死子孙。太子爷两年前刚接触奏折时,还有几分大展宏图的野望,可在目睹大江南北,层出不穷的祸事之后,就只余下焦头烂额。月池又何尝不是如此,她自幼关在龙凤店,不知外面百姓的苦乐。待碰见唐伯虎,触目所及亦是士人的安逸。而到她入京之后,接触的又是宫闱繁华。她本以为天下虽称不上盛世,至少还能算太平,只要恪尽职守,一朝登上高位,便可安享尊荣。万万没想到,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说好的中兴之治呢,当真处处都是纰漏。

政治上,文官与宦官争斗不断,贪腐早已蔚然成风。财政上,她就从来没见过这么穷的政府机构,连官员最基本的工资都无法支付,有时甚至还要用实物折合。军事上,北方有鞑靼和瓦剌时时犯边,南方有倭寇和海盗频繁骚扰,而至于大明的军备,连兵部尚书都觉得二品大员的位置坐不稳了,可见是糟糕到了何等境地。在这种朝代当官,除非良心污得像锅底一样,否则便不是来享福,而是来受罪!当得官越大,受得罪越多。

月池长叹一声,她还得安抚朱厚照道:“他们既指出弊政,想必也提了解决之道吧?”

朱厚照闷闷道:“提了又如何,不过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罢了,完全没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根本?那只能以社会主义的光辉普照中国了,在封建体制内无法解决核心的社会矛盾,只能修修补补,尽力调和,待实在修补不成时,便“循环于一治一乱而无革命。”【3】只可惜,生产力尚未到达根本变革的程度,要改也只能是空想。

月池正沉思间,朱厚照却忽而道:“今年八月,你便去参加乡试。”

月池愕然抬头,朱厚照道:“孤知你想连中三元,名垂青史,可父皇的身子……一旦出了什么问题,群臣若欺孤年幼,后果不堪设想。我朝惯例,非进士者不入翰林,非翰林者不入内阁。你只需得一个进士功名即可,会元、状元不过锦上添花,并无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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