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里沉默了片刻,“您有多少把握?”
“……”心里那个糟糕的数字,苏璃很难说出口,他只有沉默,但是脸上绝望的表情,诺里还是看得懂的。
她的眼光麻木地在周围逡巡,“宁奇老师回来了吗?还有他那个学生。”
苏璃遗憾地摇头,“他们的身体素质较差,基因感染的程度又比较深,目前还在医疗中心接受治疗。”
诺里用真诚的眼光看着他,“所以,眼前有好消息吗?”
“其实也有……”他没说完,就被一声洪亮的惨叫声打断,这个音色诺里很熟悉,她站起身,凭借右耳完整的听力捕捉到发声的方向,朝那里走近。
相隔的实验室里,被拼装了一半的异人番在支架上,他只有一半的躯干,连接着一截上臂,四肢缺损其三,没有覆盖人造皮肤,裸露着大量的传感器和线路。乍一看像只被生剖活剥的动物。可能是刚刚的测试不小心激活了他,他的主程序被启动,在惊恐的大叫之后,开始哭喊:
“我怎么还活着?我已经死了!求求你们,让我死吧!别再复活我了,让我死了吧!求求你们了!!”
诺里一时接受不了眼前的一幕,她快速退出了实验室,但是声声凄厉的哭喊依然在脑子里徘徊。踉踉跄跄地兜转了几圈,最后她扶着一把折叠椅坐下,揉了一把脸,勉强镇定了一些。
“为什么?你们在干什么?”
苏璃脸上也有不忍,但是他也没有办法,“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尽量复原战死、战损的生化人,如果我们私自销毁他,白司令问责怎么办?”
诺里看着他的眼光充满了难以置信,还有悲凉,“不是所有的人都想回来的……是不是他也那么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苏璃不解地问:“为什么您这么想?”
“人,终归是需要体面的。如果……需要把自己的每一部分分解剖开,毫不保留地展现在一大批人面前;包括记忆,都是被一点点堆砌修复,那叫真实吗?那叫人类吗?反正……换成是我,我不愿意。”
苏璃想了想,“愿意或者不愿意,应该让本人来决策。”
“现在他本人无法决策,我是他最亲近的人,我应该替他决策吗?”她陷入了思考,“可是,我做的决策,到底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我自己呢?”
一滴孤泪从眼尾滑落下来,左脸因为没有彻底愈合,流出的不是成型的泪滴,是一片掺杂着血水的湿渍。诺里站起来,她感觉由内而外的虚弱和疲倦,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茫然,看不到任何确切的答案,她好像弄丢了自己。
街上空荡荡的,看不见几个行人,连学院附近的电子街也冷冷清清的。诺里去到武士单的店铺看了一眼,见大门紧闭,跟沿途的其他店铺一样。大一点的门面甚至遭遇过抢劫,玻璃都被砸碎了,凋敝萧索的气氛里添了几分暴力和压抑。
街边设立了几个点,正在发放救济的食物,有不少下城区的流民的排队。诺里经过的时候,听到了争吵声,她发现自己竟然还认识双方,代表特遣小队的是老熟人苏苔,另一边是稍微陌生一点的面孔。
苏苔守在分发食物的站点,满脸都是嘲讽,正和队伍里一个老大爷模样的流民争吵。
“村长?”诺里走到跟前,她此刻的模样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苏苔马上从刚才的疯狂输出变成畏畏缩缩,“夏娃……你来干什么?你不会是来领食物块的吧?”
诺里还没出声,就看见他捧起一把包装成小方格的食物块递给她。
对面的老大爷眯起老花眼看了她半天,“你是谁呀?你认识我吗?”
诺里摸了摸自己的脸,“唔……我的模样确实变了,我就是当初负责聚居地迁移的人。”
“啊?”看得出来村长的惊吓比刚才更甚了,“谁跟你这么大的仇,毁你的容?”
诺里带着他回到了武士单的店铺,里面灰尘厚积,不管是机器还是床铺家具,都铺着一层粉尘状的灰。诺里把两张椅子放在柜台前,随便擦了两下,示意村长老大爷坐在一边。提米科玛还贴心地收拾了咖啡机,自己烧了点热水。
“你们刚才在吵什么?”
他吹拂着杯子上的热气,一边感叹,“特遣队就代表军部,其实就是代表着白司令的态度。他们觉得下城区的人不知好歹,他们觉得我们要的太多了。”
他讲的不太清楚,诺里一时也没明白,“那你们想要什么?”
“我们要空间!还有和上城区居民一样的对待。之前征兵的时候,白司令许诺过,他说会打通上下城区间的阻隔,以后就没有上下城区的分别了。但是现在,上城区空荡荡的,星际移民都迁走了,为什么不允许我们往上城区搬?我们也参加了蓝星保卫战,我们也死了不少人的!论功行赏也应该有我们一份吧?”
诺里差不多明白了,她也没有掩饰什么,直白地说:“白司令在等着第二姓氏和某些富商从星盟迁回来,如果他现在下令开放整个城区,重新划分居住范围,就等于宣告逃亡的那批人,他们不需要回来了。白搜这辈子都很封建,这回的开明先进是被逼出来的,但是他骨子里的老派贵族遗风很难根治,只要还有希望,他就会盼着回到从前。”
“唉……”村长感慨连连,“你说,出身真的是无法改变的吗?人真的是来到世界的那一刻,一生就被注定了吗?”
诺里愣住,要是以前,她一定会马上嗤笑这条发言,但是现在,她竟然觉得无言以对。她想了想,换了一个角度问:“其实不是无法改变的,改变的方法也有几条,但是都需要付出很沉重的代价,您觉得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