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殿里都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血腥味,一时间整个宣政殿乱成了一团,皇上抱着李謜渐渐开始发冷的尸体,老泪纵横。他没有想到平素这般文弱书生气的老六竟然这样烈性,竟会不惜以自己的生命来洗白自己和东宫的冤屈。血染红了明黄的龙袍,他满手都是血污,悲痛欲绝。这是陪伴着他的謜儿,是这些无用的臣子,害死了他的謜儿,让他重蹈了当年肃宗朝的悲剧!然而此时无人敢说话,也不敢擅自离开,大殿里黑压压的一大片人,表情各异,却都像廊柱一般静默地立着,大气都不敢出。皇上满面泪痕,颤抖着下旨:“翰林学士,替朕……拟罪己诏……朕去年私访六皇子府,不慎打翻了茶水,换下一身龙袍,不曾带回宫里。朕一时糊涂,累及老六,都是朕的错……”一言既出,满朝皆惊。舒王一派的人自然清楚得很,这是他们精心设计的构陷,不管到时候李謜如何解释,只要把圣上的怀疑种下,就是一盘好棋,总有一天他们能找到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东宫竟然釜底抽薪,直接牺牲掉一个皇子,来唤起圣上的内疚之心,让圣上想起仁善宽和的好处来。至少,在圣上百年之后,选一个仁善的储君看起来更容易保全皇室的血脉,这对于一个受到这般强烈刺激的圣上来说,亦是多么难得。李謜临终提到的建宁王,是肃宗皇帝的第三子,为人英毅有才略,又善骑射,在安史之乱中屡建奇功,多次击退叛军。因被李辅国、张良娣构陷,污蔑他欲谋害兄长,使得肃宗皇帝听信了谗言,赐死了建宁王。后来肃宗皇帝得知了真相,追悔莫及。及至先帝即位,亦始终不能释怀,先追谥为齐王,后又追谥为承天皇帝。这件事,在肃宗、先帝两朝都影响极大,彼时圣上已成年,此事是他亲历,不可谓不深刻。李謜说自己被构陷,只得以死证清白,又自比建宁王,圣上岂能不知他所指何人!又说太子忠心耿耿、仁慈宽和,自然是说到圣上心坎里去了,此时舒王一派所有的质问顿时都变得可笑起来,反而是太子等人既没有替自己辩驳,也没有反唇相讥,倒显出果然是仁慈宽和来。念云低着头绣一方小小的肚兜,却不当心一针扎到指头上,“哎呦”一声,一旁替她整理线的茴香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十一娘没事吧?”念云摇摇头,今日总有些心不在焉,手指头已经被扎了好几次了。她索性放下手里的绣品,站起来走到窗边,抬头望一望那铅灰色的暮云,轻轻叹一口气。地下生着三个大铜盆,里面烧着银丝炭,门上挂着厚厚的棉毡子,使得整个屋里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暖烘烘的。茴香陪着她走到窗边,见她出神,迟疑地问道:“十一娘还在想着郡王的事么,奴婢看这几日郡王也并没有去纪氏和偏殿那边,想来心里总归还是在意十一娘的……”听她提起这个话题,念云仿佛是才想起李淳和她闹了别扭的事,脸上有几分茫然。不不不,她不是为这件事出神,她想的是朝堂上的事。前两日怀远坊龙袍事件之后,整个东宫都在为之惴惴。子厚他们那边几乎得不到什么消息,李淳又恰好同她闹别扭,自然也无从得知,她仿佛一下子就变得耳聋目盲,越发不安起来。她猜得到,李谊必定借此事发难,而东宫也不会轻易认栽。外头小丫鬟忽然跑进来禀报:“夫人,夫人,郡王来了!”茴香脸上顿时有了光彩,嘴上却斥道:“小蹄子越发咋咋呼呼的了,郡王自然是要来的!”念云仍旧站在窗前没动,静静地看着李淳自细碎的雪花中踏着破碎的冰碴子走进视线,身上仍旧穿着朱红团花的官服,肩上火红的披风被薄雪染了一层银华。他走进大殿,茴香迎上去替他解下披风,他望着念云的背影,微微顿了一下脚步。沉吟了一瞬,抬脚走到她身后,微微低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脸上贴的膏药。那块膏药被精心剪成了月牙形,贴了珠箔和云母,反而更显妩媚。念云缓缓转过头来,她的肌肤于是触到他的指尖,只觉得那指头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疼吗?”她抬眸,眸中水波潋滟,咬着嘴唇,轻轻地摇头。那日他一时心情抑郁,冲她发了脾气,走出宜秋宫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稍微动点脑子就知道一定是李谊那小子的诡计。念云再如何,也绝不至于在丹凤门前,众目睽睽之下同舒王有暧昧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