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书房内,安静到没有一丝声响。高承颜握笔刷刷写字的手慢慢停下,他默然静坐了片刻,又回过神来,凝神继续批阅奏折。可心下却觉得无限空洞,多年梦想如愿,攀登到最高位时又觉得人生索然无味不过如此。果然应了锦书说的话,等到了高位就会发现人生无限寂寞,还不如寻常的日子过得自在。——————————锦书是五日后才到了京城,刚入京便被高承颜的人接到宫里去。自从高承颜离开苏州那一日起,锦书就再没渠道得知边疆的事情。她既担忧沈之璋在边疆的情况,又害怕京城的静妃和王氏等人出事,同时还愧疚于沈之琰的离世。多重压力施加在她身上,难免会日夜忧虑,忧心忡忡,这才导致早产。从前的逍遥日子过惯了,一时间各种斗争都在她身边展开,根本就吃不消。无辜如沈之琰、夏绫等人都因她枉死,又叫她如何去面对沈之璋和春绢……纵然是旁人皆说她冷漠和疏离,可人到底是有感情的,不可能完全剥离自己的生活圈子。所以每每思极此,她都忍不住心烦意乱难以释怀,一时间都快得产后抑郁症了。这头胎养的不好,从怀孕到生孩子旁边没有一个亲人,再加上长期情绪低迷,又长途跋涉,导致锦书整个人看起来和原先判若两人。从前温婉恬静的丰腴感几乎全无,取而代之的是焦虑和虚弱的瘦削感,高承颜乍一眼看见她,都吃了一惊:“不过两月未见,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锦书幽幽地望他一眼,带着几分讥讽的意味道:“这不是托了你的福吗?”“你何必这样?”高承颜自知理亏,并没有往心里去,只道:“这几日好好补一补身子,月子里别落下病来。”“落下病来不好做一个合格的棋子吗?”锦书回嘴说道。可一语罢她自己也觉得话里戾气太重。像往日她甚少有这样尖酸刻薄的时候,当下内心一阵酸楚,便扭头看向别处继续问道:“如今你心愿达成,我还不能回家吗?”“等沈之璋回来,让他接你回去。”“是你怕他找你算账,所以准备拿我和孩子当挡箭牌吧?”锦书心知肚明,但还是故意开口问道。高承颜抬眸看向她,苦笑一下道:“你既然都知道,又何必再问?”“我心里不痛快,你也别过得太舒坦。”锦书不再看他,从奶妈手里抱过孩子,转身就要往外走。却听高承颜在身后无奈轻笑一声道:“也不知你是小孩子心性故意气我,还是真恨透了我。可你既然大道理都想的通,又何必在嘴上不饶人。如今我好歹也算是……”是一国之君。“算什么?帝王吗?”锦书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回身看向他:“道理归道理,情感归情感。你是成功了,可像我们这样的垫脚石没有义务非要为你高兴吧?”“哼……”高承颜低低一笑道:“罢了。说不过你,你去吧,我命人给你收拾好了屋子,小环也在。有熟悉的人,或许你能好好休息了。”“小环?”锦书摇了摇头道:“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她了。不过我不想见她,她既然是你的人,还是留在你身边吧。”“你怨她?”“那倒不至于。我与小环相处甚久,知道她的品行。”锦书平和一笑道:“她不过也是个无辜可怜的棋子罢了。只是经此一事,我难免会心生芥蒂,她也会愧疚难堪,我们何必互相折磨,倒不如从此不见面,各自过好,也免得尴尬。”高承颜点了点头,他暗自思忖片刻也明白了她的话外音:“都依你。”说罢停顿片刻又叮嘱几句:“这几日你在宫里好好住着,你母妃朕已经安置在你的明园了,沈家老夫人、大夫人和小姑娘也都安排妥当。等过几日沈之璋回来,朕欠沈家的都会一一补上。”听得他言语间自称的变化,锦书知道,从前那个装傻蛰伏多年的傻堂哥不见了,和她在一个书房里读书写字,耐心向她解释动机、倾吐心事、举止儒雅的高承颜也已经成为过去。取而代之的是年轻的皇帝,是已经登上九五至尊之位,不容任何人轻视反对的新帝。锦书渐渐收敛了情绪,抱着孩子冲他微微屈膝行礼道:“多谢皇上……臣妹告退。”彼此都是聪明人,各自表明立场之后,就不需要再留有什么幻想了。高承颜摆了摆手,示意锦书可以走了。可目送她离开的背影时,他终是忍不住叹息一声。正如当初他写在纸上的那句话,“人世如梦悲春短,但求知己得心安”,于他而言,堂妹锦书就是从未真正交心但又互相理解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