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句话,十个字,就足以让陆行明白了个彻底。他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但又似乎没那么意外。他不去问他为何,陆九霄只仰头看他一眼,陆行便知晓,他什么都知道了。陆行攥紧拳头,“我绝不会同意你拿整个陆家冒险!”“我不动用陆家的兵。你我素来不合,真出了事,那是我无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觊觎皇位,企图弑君篡位,与陆家无关,你更是被我这不孝子拖累的。届时你就上交兵权,寻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过安生日子吧,反正你原也就是这么想的。”陆行默然,深深凝他一眼,转身离开。不说话,便是默认的意思。走至小几边,他蓦地回头,皱眉道:“就为了贺忱,值得你如此冒险?你这世子爷是当得不痛快?”陆九霄稍顿,许是窗外下雨的缘故,衬得男人的嗓音也略微有些清冷,他道:“父亲。”陆行看他。陆九霄偏头回看过去,“你还记得役都吗?”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夜夜噩梦,梦到血流成河、横尸遍野的城,死人堆积如山,活人悲恸欲绝,他踏过城门,有只沾满血的从死人堆里伸出抓住的他的衣袍。他断断续续地道,“救我。”他看到身着布衣的幼童跪在雨里,拼命摇晃着一具俨然断气的尸体,轻轻喊着“阿娘”。那是陆九霄十一月初六,京都下了第一场雪。细雪落地即融,连在枝头上都挂不住,立即就化作水滴答滴答地落下,淋得整个京都的青石路都湿-漉漉的。望江楼内烧起了地龙,是以这菜肴的价钱都又翻了一倍,例如这就酒的咸菜,都翻成了一两银子,但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富贵人家,望江楼的客流一如既往。一楼大堂,陆九霄、孟景恒与唐勉坐在靠窗的桌位,浊酒一杯,最是祛寒。孟景恒望着陆九霄“啧”了声,从前人相邀,多是约在秦楼楚馆,哪怕是在酒楼,也从不缺小娘子侍酒,可他方才正要请人时,陆九霄是如何说的呢?“行,你自己单独坐一桌,别挨着我。”孟景恒无语凝噎,悻悻打消了念头。他匪夷所思道:“陆九霄,你自己品品,去岁此时,你可能想到自己竟是个惧内的人?”“惧内”这两个字,哪个男人都不爱听,陆九霄也一样。他蹙了蹙眉头,冷飕飕瞥了孟景恒一眼,“你想多了,我半个时辰后还上值,沾一身脂粉味成何体统?你以为我是你,成日游好闲,孟景恒,你好歹也二十有二了吧……”他说着,眼神浮出几许毫不遮掩的嫌弃。孟景恒一滞:“……”他嗤笑一声,“你少忽悠我,别以为我不知,你不就怕沾一身脂粉味贺姑娘误会你吗?陆九霄啊陆九霄,你还没成婚呢就如此,这若是成婚了,岂不是连酒都喝不成了?”话落,陆九霄正要饮酒的动作倏地一顿,那离唇仅一寸距离的酒盏堪堪放下。就在方才,孟景恒口的贺姑娘踏进店门,款款走向柜台。沈时葶今日裹上了小袄,杏色的缎衣上锈有几朵藕色芙蓉,素雅又不失颜色。她将食盒递给小二,道:“虾饺、藕粉丸子还有蝴蝶酥各一份。”小二“欸”了声接过,“姑娘稍候片刻!”就在这片刻里,姑娘轻飘飘地往支摘窗那望了一眼,目光平静地落在陆九霄的那只银色酒樽上。似水的眼眸,陆九霄偏偏从里头读出了一句话:你伤好全了吗你就喝酒?他甚至能脑补出小姑娘说这话时略微有些严肃的口吻,以及要轻轻蹙起的眉头。是以,他状若无事发生似的放下了杯盏。孟景恒狐疑地顺着他的视线转头一瞧,这一眼,嗬,孟公子嘴角一翘,然尚未开口,就被陆九霄冷冷堵了回去,“你懂个甚。”孟景恒确实不懂,着实难懂。他偏头问唐勉:“你懂?”唐勉挑眉,笑道:“不就是有的人被吃得死死的吗。”陆九霄眼尾微抽,懒得反驳——戌时,仲冬的天彻底暗了下来。翡苑的门牖紧闭,凉风将花窗吹得吱吱作响,在这猎猎风,陡然出现两声“笃笃”的叩窗声。正执描字的人耳尖一动,忙转身看去,就见陆世子一身贵紫色侧倚在窗边,又叩了两下窗示意她开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