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霄喉间有些干燥,收回目光,心下低咒了一声。沈时葶极快地穿上衣裳,红着脸佯装镇定道:“我先出去,你晚些再出去。”陆九霄敷衍地应了声,拉住她道:“戌时刻,我在鹿桥那儿等你。”眼下离戌时刻,还有好一阵呢。但是他夜里寻她作甚?沈时葶警备地瞥了他一眼。实在不怪她多心,这个男人的前科实在太丰富,叫人放心不起来。陆九霄一眼识破她的心思,冷哼一声道:“我有事。”他睥睨她,“正经事。”——另一间雅间,羽林卫们已然饮尽了整整两壶茶。趁陆九霄不在,其一人道:“没想咱们新来的大人竟是个正经人,散了值竟不是饮酒,而是饮茶。”“谁说不是呢,从前听说他是个混迹烟花巷柳的,我眼下是不信了。”“啧,传闻失真,传闻失真。”直至陆九霄姗姗而归,唇角那一抹女儿家的脂色,终究是让他们默默噤了声。众人纷纷互觑一眼,给了个“原来如此”的眼神。秋日的白昼渐短,戌时堪至,暮色苍茫,整座京都笼罩在湛蓝的薄雾,四处点起了透亮的灯盏,街巷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各店肆门前皆高高挂起了红灯笼,好不热闹。眼下还不至刻,沈时葶寻了去对门与陆菀抚琴的借口,招了一辆马车,往鹿桥的方向去。鹿桥是京都一处胜地,桥下便是桃花江,江对面就是大名鼎鼎的望江楼。沈时葶钻下马车,便见一抹月白身影立在桥头,似是等得有些不耐烦,身子歪歪地靠在石壁上,那把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心。与白日里那个一身官袍佩剑,一本正经的人简直大相径庭。这人吶,脱下官袍还是老样子。沈时葶走过去,仰头望他。陆九霄眉梢一挑,小姑娘换了身鹅黄色的衣裳,发髻上简单地簪了支珍珠步摇,在夜里显得尤其不扎眼。当然,就她这模样,无论怎么压,都是压不住的。他点点头道:“走吧。”沈时葶两步跟在他身后,“去哪?”陆九霄懒散地觑她一眼,勾了勾唇角道:“姑娘来都来了,还怕我给你卖了?”沈时葶抿抿唇,便也不再自讨没地多问。直至一刻钟后,二人穿过鹿桥,绕过一条巷子,到了甬路巷。这条街巷以瓷器、古玩、家具店肆为主,茶楼酒馆则较少,因而并不像迎安大道那样繁华。走到最后那间铺面时,沈时葶便愣了一下。是一间药肆。几乎是本能使然,她忙拽住男人窄袖上的袖带,“世子又病了吗?”这个“又”字可知,陆九霄之前是遭了多少的难。他嘴角溢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屈指敲了敲小姑娘光洁的额头,抬了抬下颔,“进去看看。”沈时葶迟疑地跟上前。堪一进店,那正拨着算盘的郎、挑拣药材的学徒和打扰地砖的丫鬟纷纷停下动作,朝陆九霄点了点头,“世子。”男人颔首,眉目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陆九霄不喜药味,忍不住抬碰了碰鼻尖。他将沈时葶带去后院,是个煎药的院子,空气里散发着浓浓的药味儿,他忍了忍,推开一间小室。书香味扑面而来。此处横竖摆放着四面书架,林林总总的医书,于沈时葶眼与和璧隋珠无异。只她不知,陆九霄将这些书从宫的典籍司搬出来时,司仪大人有多么崩溃……不过,这甬路巷她之前来过,这间巷子末尾的店肆,原是一家香烛店。沈时葶心上隐隐有了猜测,但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她侧身:“世子?”陆九霄挑了挑眉,轻咳一声道:“尹忠近日在京都添置了几间铺子,正巧这间是药肆,你平日若是生,就来给郎搭把,这些破书,就给你当报酬了。”都说“纸上得来终觉浅”,这话对学医之人尤为贴切。就没有哪个大夫,是成日只读书本,而没有医患的,可偏偏自打回了贺家之后,她连陆九霄这个唯一的病患也没了……思此,小姑娘酸了酸鼻尖,没人知道,她想念沈家的药肆,那个人来人往,药香浓浓的药肆。每想起药肆,她便十分想念沈延……想到这,沈时葶一双杏眸泛着盈盈水光,仿佛眨一眨眼,便是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要“啪嗒”一声落下。陆九霄眉心一拧,脸色沉了下来,“你敢哭,我就一把火把这烧了。”闻言,她果然忍住了。小鹿似的眸子红彤彤地看着陆九霄,她慢吞吞地攥了攥他的食指,小声道:“谢世子。”那声音轻轻软软的,似尾羽拂过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