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若有所思,擡眼看她,“你想说什麽?”
“臣妾愚见,阮如玉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陛下何不另赐她一门亲事,一来断了她对先太子的念想,二来陛下用她也能用得更得心应手些。”
“你说得倒也有些道理,嘶——”梁帝话没说完,突然觉得一阵头痛,他用手扶住额头,“此事容后再议,朕的头好痛啊,容儿,快取五石散来……”
姜夫人迟疑了一下,“御医嘱咐过,五石散不宜多服,多服伤身啊,陛下才醒转过来,这时候还是不吃的好,臣妾给您熬碗冰荷莲子羹解解暑气吧。”
梁帝心中烦躁,不能自已,他一把推开姜夫人,暴喝,“朕让你去你就去!啰嗦什麽!”
姜夫人不敢再劝,忙命映霜取了五石散来,伺候梁帝用温酒送下。
梁帝服了五石散,只觉得神清气爽,他不住赞叹,“朕今日才算知道,这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东西,只消吃上一口,便能快活似神仙,任凭什麽烦心事儿都抛到脑后去了。”
他拍着姜夫人的手,笑道,“容儿啊,说起来,还要多亏珃儿孝心,给朕寻来了此物,朕不是当着你的面儿胡说,朕膝下子嗣不多,死的死,病的病,这几个儿子里,也就珃儿还算出色。”
姜夫人心头狂喜,面上却是一副宠辱不惊的神色,淡淡一笑,“珃儿是陛下的儿子,他为陛下分忧也是应该的,陛下若真看中他,就该让他多历练。”
“嗯,朕已经想好了,如今太学也重新兴办起来了,等过了年,就让珃儿重推科举取士,为我大梁不拘一格,拔擢人才。”
姜夫人笑容一滞,连忙垂眸掩住忧色,“这是珃儿的福气,只不过——”她抿了抿唇角,试探道,“这样是不是就彻底和世家结下梁子了,臣妾这个做母亲的,难免有些担心。”
“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可是自古帝王皆以此自称。”梁帝嘲弄一笑,“这就是万人之上的代价,这就是所有帝王的下场,珃儿若想承继大统,他也必须如此。”[1]
姜夫人怔了怔,连忙跪下请罪,“陛下明鑒,珃儿不敢有争权夺位之心的。”
“哼,有没有又有什麽要紧。”梁帝撑起身子,掀衾下榻,“朕听说,这五石散的药效要在冷水中才能挥发出来,给朕备好冷水,朕等下要沐浴。”
姜夫人只得应了声是,出去吩咐人置办一应物件。
梁帝沐浴时一向不喜欢旁人在场,因此姜夫人服侍他换完衣裳就出去了,映霜见她愁眉不展,奇怪道,“皇上说要重用咱们王爷,这是对咱们王爷的信任啊,夫人怎麽不高兴?”
“你知道什麽,你以为,这份信任是这麽好受的?”姜夫人冷笑一声,“我算是看明白了,皇上这是厌了世家,想要动手铲除他们了。”
“这不好吗,夫人也并非世家女,一步步走到今天实在不容易,夫人不是也很讨厌那些世家出身的高门嫡女吗,怎麽还护着他们?”
姜夫人凭几而坐,摇头道,“我不是护着他们,我只是不想让珃儿沦为世家与皇家争权博弈的棋子罢了,大梁建国时日尚短,皇上是仰仗世家之力登上帝位的,贾太后也罢,裴皇后也好,她们身后都有家族的支撑,这才是陛下所看重的。”
“是啊,夫人并t无家族助力,却还能得到皇上的垂怜,可见皇上对夫人是真心的。”
“真心?”姜夫人嗤然一笑,“映霜,你又错了。”
映霜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垂手嗫喏,“奴婢愚笨,还请夫人明示。”
“皇上将我擡为夫人,又始终对珃儿若即若离,若亲若疏,其实不过是制衡之道罢了。”姜夫人拿起案上的多宝手串,置于掌间把玩,“皇上作为一代帝王,无所谓寒门胜出,亦或世家胜出,他所思虑的,是如何让皇室在这两股势力间存活壮大。”
“寒门?”映霜皱眉,“寒门凋零至此,也能算作一股势力吗?”
“当然了,不然你以为,世家将寒门彻底击垮之后,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奴婢不知道。”
姜夫人扫了眼湢室的方向,淡淡道,“你不知道这些也好。”
映霜见她神色不似往常,有点担心,“那夫人预备怎麽办呢?”
姜夫人将多宝手串戴在腕上,不紧不慢地说,“不急,如今庐水泛灾,阮如玉按照皇上的吩咐,不日就会前往庐水查案,我估摸着这几日宫里宫外睡不着觉的人大有人在,哼,姑且让他们闹去吧,等瞧完了这场戏,咱们再想后头的戏,该怎麽唱。”
建康狱。
季青垮着一张脸,迈步出来。
霍起无缘无故死在了狱中,梁帝也不是傻的,怎麽会相信畏罪自裁这一套说辞,他虽然当时没追究,背地里却把刑部尚书沈轩申斥了一番,季青作为此案主审,自然也是跑不了的。
季青原本打算借此讨了贾太后的欢心,争取往上升一升,结果不但没升,还被罚了俸禄,说是惫懒渎职,留级查看,季青心里有气,一脚踹在石狮子上,没想到那石狮子质地坚硬,痛得他诶呦一声,抱着脚原地转圈,一不小心跌在地上。
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啐骂不止,忽听门外有人唤他,“季大人,别来无恙啊。”
季青还以为是贾太后念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派人来了,季青高兴地循声望去,在看清来人后,他脸上的笑容瞬间烟消云散,“你——”
“季大人好生健忘,这麽快就不认得我了。”萧景衍指指季青身后的牢房,“三年前,我们不是在这儿见过吗,说起来,我大难不死,还要多亏季大人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