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她失去了视觉,她就是一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植物,连自己在哪都辨不出。可是狠心对草的人对她格外的宽容,对她很有礼貌地说:“往后有劳你了。”她内心的火又渐渐消失了。他将她包裹在手心打量了一会儿,触感温暖而干燥,像昨日晒的太阳,哦对了,昨日是不是也是他在松土呢?这就解释得通了,为什么他看到幼苗们死了那么生气,他那么辛苦栽培的。出于安慰,她靠近他的肌肤。他将她装进一个清香内蕴的锦囊里,口子开得很大,方便她接触外界空气,简直太贴心了。如果有机会,她希望能看看这个人的样子。白秀奉嘉元年,帝命迁都白秀,原京城更名昌湮,由是大权南移,不可返也。无人反对,因为皇帝正是从南边起家的,须得故其根本。奉嘉五年,有车初入白秀,繁饰甚少。然其鞍乃银制,此银名为黄墟银,取黄粱一梦,醒来方知万物为墟之意,其价可抵黄金,且有价无市,仅供皇室专用。皇帝其人勤俭低调,自己出行很少用这样的阵仗,不过对于值得礼遇的人,他却会用这种方式迎接。上一个乘此车入白秀的是一位大儒,已近花甲之年却精神矍铄犹如壮年,思辨策论亦十分惊人,帝奉为上宾,赐其刊印之权,往后其著书立说有司会帮忙广印多发,帮助其思想的传播。那位一向自持的大儒当场眼泪哗哗,被皇恩砸的眼冒金星——这类似于现代发传单,多发点总有被人多看到的可能,不同的是古代效果更加显著,因为成本原因市面上刊印的书籍并不多,如果有稳定的出版社绝对是幸福得冒泡的事情,皇帝就是最可靠的出版社。这次来的又会是谁呢?不管是谁,都让人不由自主地慕了,能被皇帝这么请一遭,日后绝不会寂寂无名。“聂兄即将远行?”“是。”“欲往何处?”“白秀。”汉子沉默了一阵,说:“桃溪仍然欢迎聂兄归来,如若聂兄愿意。”对方微一颔首,身影没入车帘,像他臆想出来的一个梦。不一会儿,身影又拨开车帘,锦绣暗纹如月华,一触即收,那人手里忽然就多了个沉甸甸的瓷瓶。“此物可保桃溪不为外人侵扰,但若是伤及无辜,或是对同族人用,必遭反噬。记着了吗?”没有回应。一张脸探出车帘,疑惑道:“为何不语?”正措辞要发誓的汉子脑子一片空白。他……他竟然没戴斗笠。一张面孔近乎灼烧的艳,连女子看了都自愧不如,目光却审慎而抽离,耐心而冷静。从汉子的视角看去是仰视,线条流畅的下颌线美得惊人,让人想伸手触摸……他结结巴巴地说:“聂……聂兄放心,我……定会守着承诺,等……等你归来。”闻言,对方满意地又回到车中。汉子想起一事:“聂兄将离去,云花可怎么办?”“不必忧心,我亲自带走照料。不过此事不得对外人提起。”却是警告意味了。汉子明白。花本不是平常花,艳杀人;人也不是平常人,瞧他衣着非显贵不能有,还有那容貌……他唯一该做的就是保持沉默,当作这一切从来没发生过,才最安全最可靠。车内,“显贵”默默用茶壶给他的宝贝嫩芽浇水,不知道汉子看到是何感受。“云花,我的云花,你可一定要长起来……”年轻俊美的青年脸颊轻轻贴在嫩芽上,神情认真又期盼。声音真好听啊,不像男性常有的低沉粗哑,反而凉滑悦耳,踩着诗的韵律,每一个字都能独自起舞,华丽又浪漫。当他饱含情感诉说时,就像吟哦一首情诗,听得人心弦微颤。想不到大燕还有这种妙人。他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吧,等她能够看到这个世界,她想看看他。桃溪地处深山僻谷,距离白秀看似很近,实则要花费不少功夫才能到。光是出山都花了五日,出山后官道好走了些,但也总有弯绕之处,不可疾行。驾车者有时会注意车里人的动静,但对方很平和,没有烦躁动怒的迹象,终日在车里侍花弄草,倒像出门散心的。他于是安心不少,专心驾车。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青年轻描淡写地将一只花盆里的杂草拔掉,花盆歪在一边,盆里的花也折了。还有一株草,叶片上是细细小小的淡黄虫蚀,枯败之象十分明显……类似的还有很多,唯有一株小小幼苗,他每日精心照料,浇的是清晨的露水,晒的是柔和的曙光,松土的是当地一种特殊的蚯蚓,所在之处土壤松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