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云卿的回应是,把衣服默默又卷紧了些,然后给劭清流作了一首文辞华美的诗。当然,也是赞美冰花的,还顺便赞美了一下冰花的主人,看得劭清流一个不通文墨的人都喜笑颜开。“早闻聂大人善文,此言不虚啊。”劭清流赞道。“聊以抒情罢了。”宾客们开始自由地饮酒赏乐,不知是谁安排的,聂云卿和徐诤居然坐到了一起,大概是因为徐诤和聂云卿品阶都低。这样安排也有出乎意料的好处。如果说徐诤是纯粹的白,那么聂云卿就是浓郁的黑。两人坐在一起,既矛盾又和谐。和谐是别人以为的,至少在孟晚流眼里,两人之间气氛已经降到冰点。坐了很久两人才简单地说了几句话,是聂云卿挑起的话题,徐诤礼貌性地回了几句,不堪其扰地站起。“徐诤度量小,恐难与贰臣相交,见谅。”撇下这句话,他毫不留恋地离席。正巧杯盏滑落,聂云卿弯身去捡,面容沉入案几的阴影里,孟晚流看不清他的神色。他摸到杯盏顿了一下,很快直起身。孟晚流皱了皱眉,她总觉得他刚刚的表情有点奇怪。撼动徐诤从凉亭出来,正想索性离开这座令他毫无好感的府邸,见门口有门卫尽职地守着,只好转回身。再回到那个乌烟瘴气的所在是无法忍受的,他脚步偏移,走向凉亭相反的方向。走着走着,他的眼前出现一片碧竹林。一进竹林,极为清透的凉意就迎面扑来,徐诤一天的糟糕心绪被涤荡得干净平和。美中不足的是,有琴音一直徘徊不去。琴音若足够动听,配上这竹林会是一副好风景。遗憾的是,琴音不够美。弹琴的人其实很认真,琴音没有一丝错处,且弹了很久很久都没停下。徐诤也听了很久,对琴音并无嫌弃之意。他不会弹琴,但他听过很多精于琴道的人弹琴,耳朵自然是挑剔的。可他同样知道,一个用了心的人,是值得被尊重的。后来他走到竹林深处,终于看见弹琴之人。是位姑娘。她衣着华美,未挽髻,坐得过于端正,目光专注地盯着琴弦,连外人闯入都不知。真是个认真得过分的姑娘。那姑娘又弹了一曲,停下时终于发现了徐诤,双眼微微睁大,惊愕地看着他。她的眼睛不算大,此刻却因惊讶圆溜溜的,莫名的有点可爱。徐诤心下好笑,忽然想到什么,面色淡了几分。“抱歉扰了姑娘雅兴,在下这就走。”在劭府出现的,自然是劭府的人,这恐怕是劭清流某个小妾。“啊,无妨的……”她还没说完,他就毫不停顿地走了。这时丫鬟过来了,道:“小姐在看什么,老爷等您一起用晚膳呢。”“我这就去!”还未走远的徐诤眉心一蹙。小姐,谁家的小姐?他想起京中传闻——劭清流极宠女儿,怕后母待其不好,一直没有续弦,竟连血脉延续都不顾了。这就是他视若珍宝的女儿?很快他就把这场偶遇抛在脑后。关于劭清流的,他都不想接触。“你知道楚王和虞美人的故事吗?有时候人对物也可以拥有近乎海枯石烂的感情……”其实这个故事她讲了两个版本,一个是历史遗留的将军美人凄美传说,还有一个则是虞美人从头到尾都是花,楚王恋着的,也只是朵花。据她所说是某个作家的再次创作。他好像……被后者魇住了,他讨厌那种失重的感觉。他来到花的面前,紫色的花瓣安静垂落,和主人一同陷入沉睡,他伸手轻轻触摸,一室静谧中仿佛有轻巧的呼吸声,周而复始,令他着迷。他只要轻轻一折,便什么顾虑都不会再有。可如果是她……孟晚流醒来,如往常一样轻轻舒展花瓣,伸个懒腰,一偏头却瞧见聂云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孟孟,既然回来了这么久,为何不肯与我说话,你怨我了吗?”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孟晚流惊讶到“啊”了一声,但聂云卿半点都听不到,果然,她还是一朵没用的花。除了含毒没有蚊虫敢招惹她外,没有一点金手指。让人说句话会怎样啊!聂云卿的目光在等待中渐渐失去光彩,他把脸贴在花瓣上,柔软与清香同时到来,本该毒得他动弹不得的毒素也一如既往地没发作。“孟孟,想你了。”那份思念浓重到窒息,孟晚流从来没想过有一个人会这么记挂她,她该如何回应?“该上朝了。”他望向窗外有了光亮的天,神色归于平淡。瞧了眼架子上孤零零的花,他伸手取下,将她放入衣襟,只露一条小缝供她来看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