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洛扶桑方才直起身,指着被团团围堵起来的豫州城,怃然道:“我们必须承认八国攻豫,即便是我等背水一战,殊死一搏,也全无胜算。”军帐外寒风凛冽,战马嘶鸣,军帐里的气氛却是异常沉重,除了炭火时不时炸开一点火星子的声音外,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洛扶桑激昂高亢的嗓音打破了一帐沉寂:“但我想说得是,君王昏聩,幸得忠臣。先有国后有家,我等生于危难,又岂能独善其身,我们背后有妻儿老小、有万千豫州百姓。血肉之躯能多守一天是一天,青山有幸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望大家视死如归!”:“听君一席话,醍醐灌顶。我等军中男儿一味瞻前顾后,尚且比不上姑娘的胆识,侯某人惭愧。”在副将侯嘉珏的带领下,一众将军毅然起身,对洛扶桑抱拳作揖。她一想到这些为国为民的忠贞之士命不久矣就一阵心酸。洛扶桑走到旁边挂起来的行军图旁边,反手一指,锁定了一个不起眼的边陲小镇,:“舍弃凤饶郡,集合兵力死守江淮郡万宁镇!”:“可凤饶毗邻江淮,唇亡齿寒呐。”赵宴清本想要退居郡内,据城而守。两城互为依托,相互驰援。但驻守两座城池势必会使兵力分散,这也并不是长久之计。洛扶桑看出了将士们心中的忧虑,继而解释道:“失凤饶我军断指,失江淮我军断臂,二者孰轻孰重,大家心知肚明。”:“再者,豫州版图辽阔,横贯东西,但中部狭长。故沟通两地的要塞只有万宁镇一处,敌军拿下万宁便可扼住咽喉,掐断援兵,割裂国土,逐个击破。”:“但转机恰恰也在万宁镇。你们看,万宁据天险而建,易守难攻,且其下只有一条水路可通过,夹岸高山皆可藏兵布阵,若我军预先设伏,请君入瓮,敌军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进退不得。”:“而且,豫州东北,东南为军事重镇,可成犄角之势,自后方偷袭八州大军,能否转危为安便在此一役!”侯嘉珏在暴风雪中苦战数月,总算看到了一丝希望,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姑娘好计策!我行军打仗多年也是一筹莫展,姑娘只需一眼便能瞧出端倪,找到突破口,实乃大才。我等必定遵命。”又经过了多番探讨,才最终定下了守城策略,此时早已夜深人静。千帐灯洛扶桑裹紧衣领出了大帐,此时,雪势早已壮大,蔼蔼浮浮,瀌瀌奕奕。有一个人就像影子一样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生怕稍不注意就会出问题。他跟得太紧了,她亦知晓他的身量和气息,停下脚步质问他:“庭颂!你何时来的,你的伤口还没痊愈,这一趟你不该来,你回去,回去!”那道黑影掀开了面纱,沉声应答道:“在下京城卫雀舌,定能护姑娘周全。”雀舌。他还是来了,他扔掉了儒雅的长袍,换上了厚重的战甲,混在低等兵队中从京城一路来到了边塞,他一直都同她一道受着风雪肆虐的摧残。洛扶桑怨庭颂骗她,他便用影卫的身份来陪她,总不辜负了才好。遥遥明河载星斗,溶溶素月漏清辉。大漠的漫漫寒夜何时才能迎来熹微的晨光。洛扶桑和庭颂对坐在篝火旁。雪原上大大小小的军帐里都生了火,看上去就像祈福的天灯一样,有种温馨的感觉。洛扶桑拿了一根木棍探进火堆里翻了翻烧红的柴火,火势瞬间旺了起来,她盯着终会燃尽的火苗,又开始了自言自语。:“我一来就看见好多好多衣衫褴褛的少年一排在雪地里躺着,不会说话也不会笑,就和浮桥上僵硬的木板一样紧挨在一起,一个接一个,铺了好长好长……”她从前只是听说战况的惨烈,亲眼一见也被吓懵了,一直绷着没敢哭,现在却是泣不成声。:“京中贵胄百金求画,边塞士卒衣不蔽体。我们守护的究竟是什么呢?”:“日暮千山雪,夜深百帐灯,我阻止不了大雪压境,也救不了这军帐里的人。八州陈军关外,箭在弦上,何时齐发?”庭颂见她想得出神,中途打了个寒颤都不自知。便自作主张挪到她旁边坐下,顺势将她揽到怀中,把她冰凉的手指也握进掌心。庭颂身上的灼灼热气将洛扶桑整个包围了起来。庭颂最明白这些身不由己,现在是,从前更是,:“乱世之下,总有人要舍生忘死,以求保全更多安稳的人生。不是他们陪你硬扛,也不是你陪他们赴死,是我们甘愿拿性命作陪,厚葬山河故土。”庭颂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像和煦的春风一般吹散了她心底的阴霾和害怕。他三言两语间就能把一件沉重的大事说得云淡风轻,让人感觉生死不过是醒来和睡下这样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所有的强求都抵不过自然的更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