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隔几日,箫娘与晴芳过来探望。看着神采奕奕的两个人,绿蟾愈发提不起精神,摆手使丫头搬来杌凳,请她们床前坐,“谁能想到,你两个又凑在了一处。”晴芳先说起她如何辗转到了箫娘跟前,绿蟾听了半日,恹恹地笑了下,“你两个从前就要好,如今你到了她跟前伺候,亲亲热热的,又比旁的主仆好个几倍。是好事情。”说得箫娘有几分尴尬,暗审她话里的隐意,好似是她夺了她家的仆婢。因此再要说“夺”了她家房产的事情,她愈发不好开口。便闲扯起些别的来,“奶奶这两日好些了?”“好不好的也是这副样子,时时吃着药,夜里有时咳嗽得睡不着。倒怪,明明天热起来,可我身上总觉得寒噤噤的,且混一日算一日吧。”话音甫落,绿蟾也察觉二人有些尴尬,忙把精神提起来,主动问询:“我听说你与泠官人搬家了?买下了我们家从前的宅子?”箫娘讪笑两声,微微垂眼,心里觉得有些对不起人,“原该一早来告诉奶奶的,可过去后,一连收拾了好几日。新地方,又买进了一些下人,大家今日乱明日糊涂的,理也理不清,一时就没得空。正要与奶奶说呢,好容易理顺了,过几日家里设宴,请奶奶去坐坐。奶奶过去,权当是回家瞧瞧。我还要请常走动的一些奶奶太太。奶奶也来热闹热闹,说笑说笑,身子就大安了。”箫娘说话时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绿蟾看在眼里,却止不住黯然。也不知是她买下她家房子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总之顷刻间,又是天翻地覆的境况。这日子诡谲莫测,绿蟾像个旧人,时光朝前,把她淘汰在了身后。她笑得勉强,有几分凄丽,“好呀,你家乔迁之喜,该去的,回头你定下日子告诉我。”这一下,彼此就有些没话讲了。箫娘转转心眼子,就把上回虞露浓到家来的情形说给她听。绿蟾听后,扇动着睫毛,轻轻咂舌,“不大像个侯门千金的做派,哪有见着汉子还在人家家里久坐的?就算是冲着泠官人来的,面上也该避讳着些。”箫娘狠狠点头,“奶奶说得如何不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妇人家倒罢了,四处混着不讲究许多,她到底未出阁的千金。她自己心里也晓得呢,嘱咐我不要在他家老太太跟前说漏嘴。我这回也有个烦难,这乔迁设宴,人人都请了,该不该请她来呢?奶奶你给我拿个主意,我有些举措不定。”这一商量事,渐渐就热闹起来。绿蟾虽然还是惨白的脸色,眼珠子倒转得灵活了些,“依我说,还是请的好。人人都请了,不请他们,人也要怪罪。只是这个请客贴不要下给她,下给他们家老太太,老太太或是亲自来,或是使她来,是他们自家的事情,你横竖礼到了。”箫娘思想片刻,很是认可。丫头端了消暑的冰镇梅汤进来,使她两个吃,箫娘朝绿蟾让一让,“你吃些?”“我吃不了。”绿蟾莞尔摇头,几个玉指轻轻拂开她送来碗,“你们吃。就是这样,我夜里还觉得冷,吃了冰的,愈发受不住,你吃你的。”箫娘才呷了一口,瞥眼见丫头在罩屏后头朝她暗暗招手,她领会意思,借故搁下碗出去。却是何盏在院子里喊她,想是刚归家,还穿着补服,在夹竹桃的浓阴里朝她拱手,“伯娘,劳烦伯娘一桩事,不要急着归家,多坐一会,下晌吃了晚饭再去。媳妇成日不说话,心里反憋出病来,她肯与伯娘多说几句,您体谅体谅,多陪着好吧?”“噢,我当哪样事情,你肯留我们吃饭,巴不得呢。”箫娘摇着扇笑,旋裙进屋去。何盏自行往他现睡的屋里换衣裳,在小径上撞见他父亲,他淡淡作了个揖,就擦身过去。打从陶家的事情叫他揣测出来,与他父亲就似陌路的点头之交,平日不过按礼请安,一句多余的话不肯说。何齐摆着当爹的款,拿了多日的乔,这小子却迟迟不肯服个软。他在后头气得吹胡子瞪眼,一甩袖,将其呵住:“站着!给我过来!”无法,何盏只得转身过来,面上不冷不淡地,“爹有什么吩咐?”“吩咐?不敢。”何齐气得笑了,剪着两条胳膊,“为着你那岳父,你预备一世将你老子当仇人?你到底是他的儿子、还是我的儿子?”“自然是爹的儿子。”“既是我的儿子,怎么时时跟我白眉赤眼的?”何盏微剪眼皮,有些轻蔑态度,“道不同不相为谋,也是父亲自幼教的道理。”险些怄得何齐一口气上不来,抬起发颤的手指着他的鼻尖,“你成心气死我是不是?你要气死我是不是!”不想何盏既不认错,还将眼斜瞥到地上。愈发气得他三尸暴跳,朝跟着的小厮招呼,“给我叫几个人来,绑了这个不孝的孽障!打他二十板子!不见打出血来,你们谁也开不了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