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娘一听这声音,满心欢喜,跳出席泠的手,“晴芳!死人!”那厢一扭头,果不其然是晴芳,穿着水绿软缎长衫,素白百褶罗群,打着扇捉裙奔下廊来挽她,“你快进去瞧瞧如不如意,趁着这会陈列东西,哪里不好就好调换!”箫娘一时惊得不晓得拣哪头问,扭头望席泠。席泠淡挑眉峰,朝屋里递递下巴,“咱们住这处院子,你瞧瞧去。”箫娘如在梦中,两只眼恨不得八面看,看着看着,什么也不顾,笑着奔跳到席泠身上,腿挂在他两边,把他脖子死死吊住,“你把这园子买下来了?!”席泠慌忙托着她,“你不是喜欢?况且这是我家的祖产。”“真买啦?”“这还有假?”她又跳下来,转背拉着晴芳往屋里跑进去,偌大间屋子,湘帘重影,绮窗杲杲。左边帘下隔着一间小小厅室,掩映屏风,踅过屏风,对面墙架子上陈列着各色茶器,上面墙下是榻,下面窗户底下是一套椅几,几上一个白瓷缸,养着杏黄碗莲,游着三尾金鱼。又踅出屏风往左边,帘掩着饭厅,四面墙角高几上搁着几盆兰花,上头香案上搁着一把琴,墙上挂着几幅字,再则就是一张方桌。箫娘把屋子转完,晴芳忙在廊下叫来几个丫头,说名字给箫娘听。叫的什么素心雅琴之类,晴芳仰着下颌,“我给起的,好不好听?”箫娘一个没记住,又不好拂她的脸面,笑嘻嘻点头,“回头再认吧,我一时也记不住,回头到跟前多打照面,我就能记得了。”几个十五六的小丫头缩着肩抿着嘴笑,往她面前福身,称她,“太太记不住,随便叫个什么都成,我们晓得答应。”“好好好,你们先忙去吧。”箫娘笑得合不拢嘴,望着小丫头们退出去,正在门首撞见进来的席泠,个个退了一步福身,喊了声“老爷”,脸红腮粉地低着脸绕身出去。席泠迎面过来,穿着竹青的直身,系着绦带,清清爽爽地束着髻,剪着条胳膊恬淡地笑,“好不好?”箫娘简直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恍恍惚惚的还似身在梦中,一面环顾一面撞到他怀里去,偷着拿眼看那微动的帘影,“咱们真住这里呀?我怎么觉得像做梦一样呢?”“你这梦做得不错,”席泠环住她,歪着脸逗她,“这么个富贵梦里,还能有我,也不算只惦记着钱。”箫娘噗嗤一乐,脸埋在他衣裳里,嗯嗯地哼着,闷闷的,像是半笑半哭。别说席泠,就连她自己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哭是笑。好像她深处海岸,巨大的幸福一夕拍来,她惊着叫着笑着,踩着绵绵的细砂,方寸大乱。归路难(七)新宅子打从买下那天起,席泠就差人收拾着,等搬过来,也不过是花个两三日调停东西摆放。他们住在处叫“望露”的院子里,东边的两间屋子给上夜的丫头住着,西厢是他们的卧房,与正屋不通。箫娘花了半日收拾卧房,门右边月洞罩屏隔着床和圆案,窗户底下一张榻。左边花罩屏里搁着一张宽宽的书案,满墙的书,给席泠素日写字使用。箫娘吩咐管家买了些好的笔墨纸张进来。管家就是晴芳的男人,自赎了这两口进来,晴芳管着后头的一应琐事,她男人管着外头一干事物。再有他男人有个兄弟,叫季连的,箫娘想着安插给席泠做小厮。席泠却道:“我并没有什么要紧事情要个人跟进跟出。”“你总要个人赶车吧?”箫娘翻着眼皮,一心要安插,“况且你在外头有个什么事,也有人往家给我传话啊。”席泠不再推脱,此事便混过去。因晴芳男人识字,笔墨方面大约是懂一些,箫娘便使他买了些上好的文房之物。其中一个洮河砚,竹青的颜色,边上雕刻浪纹。她捧给席泠瞧,“听说是名砚,我也不懂,一定是好用的。”席泠略看一眼,搁在案上,“什么都使得,这些东西怎么都是用,也不见得用了这些好东西,就能成个能人,写出精妙绝伦的文章来。胸中有学问,不在这些东西上头,我不挑剔。”“那哪成?”箫娘追在他背后,一径往右边榻上坐,“上回虞露浓到咱们家去,瞧见你那些文房使用的东西,话里还替你抱屈起来。好似我只顾自家吃穿要好的,不管你,随你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哼,我又不懂这些,哪里晓得个好坏?”一席话说得又是瘪嘴又是翻眼的,簌簌摇着扇,喁喁不休,“从前家里不好过,这些东西又费钱,倒罢了。如今咱们又不是用不起,你做什么不用好的?就要用!”席泠推开窗,廊中间那块空着的地方被苍藓碧痕覆盖,满地密匝的竹荫,如在山野清凉。他背倚窗台,风拂散了他鬓角一缕细碎的发,隽逸地飘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