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蟾晓得他没走,但久不闻声音,她稍稍翻过脸看他。他垂着下颌,神色无奈又无措。她心软了,再度爬起来,“我要吃药了。”“嗯?”何盏稍稍一惊,转瞬笑了,忙环住她的腰将她托起来靠在枕上,端来床头小几上的药碗,自己先呷了一口,“倒好,还是温的。”他讨好地笑着,把碗送到绿蟾嘴边,“晚些父亲归家,我去问问案子何时了结。你放心,拖了这样久,林大人也赶着把案子上交到京。”绿蟾倏然心酸,酸得手指头也发胀,她揪着指头喝药,喝一口,望他一眼,喝一口,望他一眼。待喝完了,偎到他肩头,“对不住。”“对不住什么?”何盏搁下碗环住她,动作小心翼翼。顷刻领会了,握着绢子搽她的嘴,“是我对不住你。”绿蟾想想那些道理,落寞地笑,“你是做你该做的事情,官场上的是非恩怨,你也有你的不易,也并没有对不住我什么。”谁也没对不住谁,可造化弄人,他们从恩爱夫妻,忽然似隔了些什么在当中。何盏斜垂着眼,笑着告诉,“我要提调到都察院做佥都御史,虽然朝廷的扎付未下,也就过些日的事情。”绿蟾却高兴不起来,看着重重帘拢轻轻摇曳,轻轻点着下颌,“噢,是好事情。”层层帘拢似摇着一重山,一重水,明明她歪在他肩上,他也紧紧环着她的腰,明明身躯如此贴近,但却隔着千山万水。她偶然间灰心地想,或许不该嫁给他。晚夕何齐归家,何盏走到书房去打听案子进展。何齐疲态尽显,仰在官帽椅上,“元澜与你岳父都交代了,只是仇通判咬死不认。我看他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不认也不成,人证脏证皆在,呈递了元陶二人的口供往北京,等皇上的旨意吧。”何盏两手落在案上,待要问陶知行,何齐却端正了身子笑起来,“快了结了,你上任都察院的扎付应该半月后到,我大约是调任礼部,补云侍郎的缺。咱们父子这几年,终于不算白忙。”蜡上的火炷跳跃在他眼中,满是蠢蠢欲动的权欲。以他平庸的才华蛰伏多年,时至今日,终于一朝腾高。相较他,何盏则对权势淡漠许多,此刻他更关心的是:“呈递朝廷的奏疏上,父亲可为岳父求过情?他老人家虽然违犯国法,到底是情非所愿。案子出来,岳父可没有一点推板,该说的都说了,望父亲与林大人请奏朝廷,宽恕他一回。”何齐的笑脸渐渐平复,目光似个黑洞,深不可测,“我晓得,一门子的亲家,不要你说。媳妇的病好些了?”“见好一些。”何盏笑着颔首,“只是胃口不好,不大吃饭。”“我晓得,是为她父亲的事情,这病也是为这个缘故拖出来的。你做人家丈夫,该让着些,好好的,不要吵闹,凡事多哄着她。等咱们家好了,你们生几房儿女,我何家就热闹了。”“儿子懂的。”末了何盏出去,也不要灯笼,披星回房,欢欢喜喜告诉绿蟾,“你放心,父亲说了,上奏朝廷的疏本里,会替岳父开脱。”绿蟾枕上爬起来,想了想,迟疑地攒眉,“真的?”“再真也没有了。”何盏一壁使唤丫头来更衣,换上寝衣坐在床沿上,稀稀拉拉说一堆讨她高兴的话:“这案子原先没密奏朝廷前,一直是父亲在盯着。林大人往南京这一趟,要不是前头的功夫,只怕这一年还了结不了,他少不得会卖父亲这个面子。”听他讲得头头是道,绿蟾心里不免动容,见了笑脸,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我的意思,只要人平安就好,爹做了大半辈子的买卖,常说有够温饱,钱多钱少都不打紧。哪怕多罚他些钱呢,叫他平平安安一世在家,我就知足了。”“我晓得。就算岳父倾家荡产,我做女婿,也要照管他。”绿蟾笑着咳两声,那丫头端药进来,见两个好好的说着话,就将药碗递与何盏,“姑爷打发姑娘吃药吧,我见天喊她吃药,她要烦我了。”何盏接了药去,她又惊道:“哎唷,姑爷外头睡的那些褥垫今日叫小丫头不留心浇了水在上头,这会还没干呢。姑娘放姑爷在屋里睡一遭,省得我们翻箱倒柜翻找褥子,成不成?”绿蟾吃了半碗药,兜着帕子将她望一眼,红着脸又将何盏望一眼,见他两眼巴巴地盼着,就将丫头剜一眼,“他给你什么好处,你见天帮着他说话。”说话间睡到枕上,不动声色地往里头让了让。何盏趁势也睡下去,只等丫头吹了灯出去,他在被褥里去搂抱绿蟾,低声笑,“你病着,我不动你,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