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浓朝里头翻过去,声音细细颤颤的,“你不要讲了嘛,我要睡了,你去吧。”“我不讲姑娘哪里晓得?泠官人是个守礼的人,与那些轻狂子弟不一样。别说姑娘今日问他这些话,就是换作老太爷问他,他也不好说的。噢,头一回撞见人家小姐,就挂在心上,悬在口里,是什么规矩?”“嗳,姑娘听见没有?”丫头掣一掣肩上的褙子,又将她翻过来,照见了露浓满面的泪水。大约是丫头的安慰起了作用,席泠是因为守礼守节,才不好答她的话。她迫不及待地为他寻了个借口,总算让那颗枯竭的心见了雨水。她坐起来,搵干眼泪,“那你的意思,我该远着他?”“也不该远着。”丫头把银釭搁在床头,将一片帐挂在银钩,“我的意思,不要让他作难呀,这些话,哪有当着家下人问的?你有多少话与他说,只想法子在外头说去。当下还有一桩要紧事,是替箫娘寻的人家!吩咐的伐柯人,且叫来问问。箫娘先嫁了出去,他还守在那个冷清清的家里做什么?”露浓思想着,又犯了难,“可说了,箫娘就能嫁?”“箫娘最爱什么?她不是最爱钱嚜,使人打探个有钱的,还怕她不去?”说得露浓笑了,钱是抬手就能解决的事情,哪怕人家没钱,她补贴些,也够过丰足日子了。她把残泪抹一抹。淋过这一场雨,她那颗坚韧的心,就似蕙草再生,一点希望又源源地长起来。朱门乱(八)夜露压叶低,轻云露月光,那被银光光照着的杏树“咔嚓”一声,断了枝。卯时昏暝,长巷岑寂,箫娘蓦地吓一跳,反手撑在枕上,把黑漆漆的窗户望一眼,又扭头望席泠,“你听,有鬼!”今夜睡的西厢,床头点着一支昏昧的蜡烛,火光在她瞳孔里鬼鬼祟祟地跳着,引得席泠无奈地发笑,“是风折了树枝,哪里来的鬼?”他把她搂回来,两个人的体温把被窝烘得暖洋洋的。他带着某种特殊的慵意,举着她一只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摩挲过去,“风紧了,回头你把炭点上。”箫娘也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叫窗罅里钻进来的一线风吹得有几分冷,便抽回她的手,坐起来套一件薄薄的鹅黄的鲛绡褙子。那颜色将她脸上的皮肤衬得格外嫩,白的黄的,像一片甜软的杏肉。席泠抬手,用手背在她腮畔抚一抚,“再睡一会,天还早。”她又倒进他的臂弯里,熨帖着他,腿只管往他身上搭,“是有些冷了。你晨起要吃哪样?”“有什么就吃什么,随意烧一些就是了。”席泠说得很随意,是一种舒服的散漫意态。他好似不在意这点琐碎的吃穿,他一连多日为着收缴秋税的事早出晚归,偶时在外头还吃不上饭。在这个冷清暗沉的清晨醒来,却深刻地明白,他一直都很钟爱这种琐碎。因为钟爱,他歪下脸把提供这种琐碎日子的女人亲一亲,很是温柔,“就要入冬了,我这些时候偶然往乡下去,遇见好的皮子,收来了缝衣裳穿。”箫娘想想他成日奔走,心里很疼他,誓要烧顿好的与他吃,“昨日绿蟾送了一条两斤重的鲟鱼与我,养在缸里,一会我蒸了你吃。”席泠听见是绿蟾所赠,想起时下正算计着要她父亲性命的事情,不觉默然,好像忽然掐灭了一盏灯,脸上顷刻败落了光线。箫娘见他有心事,将他推一推,“怎的了?”“没什么。”他勉强笑一笑,坐起来穿衣裳。正往床下穿靴子,倏闻敲门声。箫娘也听见,枕上起来,不由皱了下颌,“天还没亮,谁大早起就来?”席泠摁下她,“你躺着,我瞧瞧去。”穿戴好开门出去,借着月光拉了扇院门,见是郑班头,打着盏灯笼,朝门缝里往一眼,抑着声说与席泠:“近日各处催缴秋税,老爷往东我往西的,总碰不上头,干脆就趁早来回老爷的话。”“你说。”席泠跨出来,把院门轻轻阖拢。“元太太与那位周大官人的事情,小的前些时已拿住了把柄,这个。”说着递上一件女人的肚兜,大红的颜色,在黑暗中颜色愈重,还有扑鼻的脂粉味。席泠将眉轻扣,收在袖中。郑班头笑了两声,“前头晓得元太太给了周大官人这件东西,那日我就特意往周大官人身上撞上去,趁他不备摸了来。拿给元澜瞧,他那样好脸面的人,不怕不依老爷的话,把仇家的事情和盘托出。”“就没有他的脸面压着,他只怕也该说了。”席泠把袖口掣一掣,朝那轮缺了口的月亮的望一眼,“只是怕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拿不定注意,拿这面子上的事情激一激他,他就能落定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