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步田地,就是不想去也得去了。箫娘只好应下,“瞧您说的,怎的就恼啊气的起来?您容我换身衣裳,这就与您走一遭!”婆子便笑着点头,在院中坐等一阵,见箫娘打扮得伶伶俐俐的出来,穿的嫩绿的掩襟长衫,底下半露着鹅黄裙,一双白绫金线锁边的平底鞋,鞋头扣着如意头的纹。婆子夸赞两句,心里却嘲她年轻爱卖弄,才把个未娶妻的汉子勾了魂去。箫娘还不知这里头的事,听席泠说虞家没明言,他也不好明拒,只在话里婉推了过去。只道露浓请她去,少不得同往常一般,是为打探席泠的事情。与婆子未乘轿坐车,往秦淮河沿岸过来。近日连雨,岸上淹了些,倒不深,却混了好些黄浆泥土的,踩得箫娘满鞋的泥泞。遐暨露浓房中,还未进,里头就有丫头急急喊,“哎唷你那一鞋的泥,且别进来,待我寻双鞋来你换上再进。”从前下雨也来过几遭,还是头一遭听见喊她换了鞋子进去的。她面上不好得罪,只好候着。不一时换了双不知谁不穿的鞋进去,巧见露浓卧房里打帘子出来,比往日愈发笑盈盈的,“嫂子在家忙什么,不去请,就一连好些日不往我这里来。”两个榻前碰了头,箫娘还按与婆子说的那些托词回她。露浓听后点头,请她榻上坐,款待茶果。趁她吃茶,露浓暗睇她一眼,“前些时我祖父托江南巡抚林大人写一篇祭文,林大人脱不开身,又转托了泠官人。泠官人写了,与林大人一同往我家来了一趟,祖父瞧见那祭文,连赞了他好些时日。不知这事情他回去,有没有同嫂子说起?”箫娘急着应,不留心烫了舌,忙打着扇扇一阵,“说了说了,亏得老太爷肯关照。”“又说这样的客套话做什么呢?”露浓捡起把锦绣纨扇,扇一扇,墙根底下的阳光又轻退一寸,正午了。她招呼着丫头摆饭,眼望窗外一树玉兰,褪了白花,今番正值枝繁叶茂,在窗户上摇金,偶然折几点碎的光斑在露浓身上,好像细碎的微弱的快乐,“说起泠官人往我们家来那天,赶上我往祖母屋里去,正巧在园中迎面撞见他。那天下了雨,路上滑滑的,我不留神滑了下,险些跌跤,亏得叫他搀住了!”箫娘倒是头回听见这桩事,睐目看她,白嫩的脸皮上嫣然粉旭,被微动的一点阳光照出细细的绒毛,像颗甜滋滋的蜜桃。她心里却像嚼着杏,有些酸。露浓没听见她搭讪,眼波轻横过来,“这一碰面呀,我倒是有些明白你了。”这话掐头去尾的,很让人迷糊。箫娘暗暗辨出几分意思,装傻充愣傻呵呵一笑,“姑娘明白什么?”倒把露浓问得不能出口,止住扇默了须臾,复笑,“没什么,就是明白,你素日总‘泠哥儿’长‘泠哥儿’短的,见了才晓得,的确是位栋梁之材,怪道你日日就指望着他有大前程。”仍有歧意,箫娘咂摸稍刻,摇起扇,“我不指望他还指望谁呢?我无亲无故,就这么个靠得住的人。”“嫂子就没想过,另嫁?”话套话的,露浓趁势问她打算,“要我说,嫂子如此年轻,又与席家老爷未成礼过户的,还算是头婚。嫂子又生得不比人差,要捡个年轻的头婚的男人,还怕捡不着?别说寻常人户里头婚的年轻男人,就是身上有功名的在衙门里当差的,也配得上。”箫娘障扇巧笑,“哟,姑娘如此抬举我?我出身寒微,打小就做丫头做戏子,哪配得上那起人?我呀,什么多余的都不想,只想着好好守着家里守着泠哥儿,等他出息了,我还愁什么?”三言两语,四两拨转千斤,细细针锋就巧妙地藏在这满室的闲话里。————————1宋苏轼《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2同上。朱门乱(五)午晌箫娘原要请辞,露浓不依,再三款留,使丫头摆了午饭请她吃。露浓在席上攀扯好些闲篇,寻着闲话与箫娘说:“我倒是听见一桩新闻,说是江宁县县令家一个女儿,嫁到应天府一位姓仇的通判家,没几时竟得了个疯症。嫂子外头走跳,可真有这事么?”一面细观箫娘,见她生一对平常的月眉,鼻尖还算俏皮,鹅蛋脸,皆不算出挑,只一双眼睛亮锃锃的,有些非凡。心里不由计较,席泠到底是爱她哪一点呢?可巧箫娘望过来,眼睛里似关着两只黄莺,活泼地跳着脚,“姑娘不大与人来往,哪里晓得外头的事情呢?况且又是不认得的人家。确有这桩事,我还去瞧过这玉姐,一时醒一时疯的,说些痴癫癫的话,还把自己的脸给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