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乱的光阴转瞬,日过去了,箫娘回席家安置的事情走漏出去,便陆续有人寻到这里来请。这日半夜下一场暴雨,晨起方止,正是个烟迷翠柳,晴波远岫。箫娘预备早饭打发席泠上衙,门前嘱咐,“你在外头走动,也给我买些个香炉香料来。雨一下过,我那屋子里就有股子霉味。”席泠回首点头,见她穿着薄薄的一件天青色掩襟长褂子,露一截水天霞的裙,颜色格外缥缈,如烟如雾,不由得把手伸去。箫娘心口一跳,手掌不觉放得软绵绵的,等着他来握。他来握着,会说些什么?还是沉默,或者把他暗抿着一丝笑、淡淡檀色的嘴贴过来,会吻她哪里呢?就这么眨眼的功夫,她想了千百种可能,未语先羞,暗暗瞟他一眼。谁知他却是拈住了她一截袖口,缓慢温柔地摩挲,“穿这样单薄,不冷么?”箫娘暗暗咬牙,对自己发了个毒誓,要是再动半点歪心思,就叫五雷轰顶!弹指间,她恼上自己丰富的想象力,也恨他,恨得砰地阖了院门,“走你的吧、要你多事来管?!”席泠站在黑漆漆的门外,笼着柳溪轻霭,剪着手笑了,须臾脚步就隐没在潺湲水声。箫娘独在院内忿忿跳脚,怎么想都没脸,暗臊暗羞了片刻,拿出针线来低着脖子做活计。须臾听见敲门声,进来个伶俐小厮,稍问才晓得,是做瓷器买卖的周大官人家来请。这周大官人与元家太太有些首尾,箫娘是晓得的,上回周大官人还托她送一件常戴的簪子给了元太太。箫娘打量着,这遭来请,大约还是为这桩偷鸡摸狗的事情。走到周家宅院里,请到内厅上,始见那周大官人出来,二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十分体面,只是眼角眉梢吊着股霪邪。这般落在榻上,将箫娘上下照一眼,“听说乌嫂子这些日又不住亲戚家,搬回席家去住了?跑来跑去的,也不嫌麻烦?”箫娘跟前福了个身,笑嘻嘻奉承,“我们原就是命里没定血的人,不比大官人,偌大个家业,就是大官人想舍弃,家里还离不开大官人呢。”“我说乌嫂,女人家还是好好的,有个安定房住着是正经。”说话间,周大官人使人拿了五两银子两匹料子出来,“你兄弟别的无甚,银子帮补你两个总是行。你收好,攒下些,置办点房子地,别总投亲靠友的,总归不可靠。”“嗳、嗳!”箫娘忙接了谢过。客套话说了一堆,就该杀奔正题了。但见周大官人挥退了小厮,将箫娘招到跟前来,“乌嫂,你兄弟有个烦难事,除了你,可寻不着别个帮忙,你好歹体谅体谅,替我把这事情办了。事成到我这里来,还予你十两银子两匹好缎子。”箫娘猜着八九分,仍问:“哟,您老人家还有要我帮衬的事情,真是说出来老天也要笑。”周大官人探一寸上半身,“这事情,还非你帮不可。你与元家太太要好,你说话,她还肯听。你替我跟前说两句好的,我在白马巷里有处闲置的房子,二十八那日,你请她往我那房子里坐坐,可行?”“哎唷、哎唷唷!”箫娘佯作大惊失色,把膝裙拍得啪啪响,“不得了,这种事情我敢去说?您老人家是借了我几个胆呀?回头叫元巡检晓得,还不把我脑袋砍了?”“啧、你瞧瞧,乌嫂素日的胆识哪里去了?这会子又在我跟前乔作张致!”箫娘便把一把纤腰端起来,慢吞吞摇头,“不是我不肯帮,这是以身涉死的事情。你周大官人有钱不假,可人家元家是做官的,胳膊到底拧不过大腿……”“不消说了,事成,我这里还给你十五两银子,五匹好缎子!”她将眼回眱,腰渐渐松缓,“为了大官人这一片痴心,管他胳膊拧不拧得过大腿,我也豁出我这条命、为您去拧一拧!”“嗳……这才对了嘛,这才是你乌嫂子的胆量。”箫娘无端端发笔横财,高兴得脚也没处放,出门连蹦带跳登舆,驶回家去。正值晌午,莺啼红树,秋意将临,太阳落在银子上,晃得人眼也睁不开。席泠衙内甫归,进门便用袖管挡挡脸,走近了瞧,实打实的一个五两的锭子,掂起来问:“哪里来的?”箫娘一把夺回来,捂在心口,眼梢风情地转一转,“周大官人赏的。”“哪个周大官人?”“我上回给你说过的啊。”箫娘兴兴重提,“就是做瓷器买卖的那个周大官人嚜,瞧上了元巡检的夫人,想勾兑她,上回还托我送过根簪子给她。这不,元巡检忙嘛,四处查访商贩,时常不着家。这周大官人想趁中秋前,和这元太太结个花好月圆,托我说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