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落在他的身上,公冶启曾想,这十分地不匹配。“……孤,睡了多久?”脸上有疤痕的刘昊愣住,他眼角的那点泪水本来是憋出来的。在疯狂的帝王面前,将自己伪装得非常孱弱,在和陛下足够熟悉的前提下,那正是能让陛下稍稍留情的可能……但那也说不准。十有二三的可能。刘昊虽然恨极了莫惊春的冲动,却也深感悲哀。陛下陷入长久的疯狂,这是谁也不想见的。而历经如此艰辛,重新站在长乐宫前,刘昊却不容许任何人动摇陛下的帝位。即便是莫惊春,勉强算得上他昔日友人的人,也不例外。……可这不意味着刘昊不会动容。居然是莫惊春。怎么会是莫惊春?他心里也忍不住回荡着这个想法。可是陛下刚才说话了!非常沙哑,但还是勉强说出来的话,不是刚才在殿前那乍然而过的短暂,而是彻底的清醒。刘昊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就连说话都是颤抖的,“陛,陛下……如今,已经过去,四年了。”“是吗?”公冶启的手指用力,“母后呢?”他的喉咙似乎是磨着砂砾,生疼得很。公冶启上一份记忆,就是方才在殿前短暂的清醒。再上一份……则是永宁帝的死。刘昊的声音愈发颤抖起来,猛地跪倒下去,“太后,太后娘娘为了庇护陛下,将叛军拦在了凤鸾殿,被公冶清,公冶常的叛军乱刀砍死。”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听到陛下的声音。刘昊不敢抬头,甚至连动作都不敢有,只是双手抵住额头,久久也不愿抬起。陛下醒来了。这无疑是好事。可眼下的陛下,似乎并没有从前那些疯狂的记忆,也忘却了……太后的惨死。太后是为了救陛下而死的。当初刘昊为了护着半疯的公冶启离开京城,就已经自顾不暇。更别说是要去给太后收尸,最终太后是被当时登基的皇帝给一把火烧成灰,丢在湖中,再也找不回半点痕迹。陛下空落落一身,已无一亲人。公冶启在作甚?他在描绘着莫惊春的模样。阴鸷暴戾的疯狂逐渐扭曲成团,压抑在公冶启的心头,他恨不得要将肉眼所及的一切全部都毁得一干二净,可是低头看着这张青白的,还显得温和的脸庞,又一种奇怪的冷静蔓了上来。公冶启再抬头,原来,他正站在殿前。身后的殿内,跪倒了无数的朝臣,血淋淋的味道从殿内,从他的身上,从死去的莫惊春身上扑面而来,熏得公冶启想吐。他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然后终于忍不住弯腰干呕。他的力气极大,几乎要将莫惊春碾碎压进身体。眼角的血红滑落下来,也不知道究竟是血水还是泪水,只是滚烫得有些吓人。公冶启缓缓地站直了身体,冷漠地说道:“让所有人都滚回去。三日后,再开大朝。”话罢,身着玄色冕服的帝王抱着莫惊春大步离去。刘昊着急地跟了上去。可是旋即,公冶启将自己和莫惊春的尸体关在一处,再也没有出现。刘昊挨了两日,第三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跪倒在长乐宫门前,哀求着陛下开门吃点东西,可是殿内却像是陷入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动静。倏地,刘昊抬头看着天上,那冲天的火雾,惊得他都差点要带人闯进去。“任何人擅闯——”一门之隔,公冶启疯狂阴鸷的语气阴恻恻地响起,“就地格杀勿论!”刘昊差点以头抢地。帝王,公冶启,仍然穿着那身玄色冠冕,深沉血浓得可怖。他的手里捏着一把小刀,正在指尖把玩着,然后随着步伐,一点,一点,踩着浓烈的日头,走到了长乐宫的后殿。在后殿外的庭院,此地,便是烟雾冲天的所在。整个庭院七零八落,唯独那在火光中燃烧的身躯,是真实的。公冶启怔然,却冷漠地注视着那焚烧一切的烈火将所有的痕迹都吞噬,直到最后,一切都化成一缕烟,化成粉末,消散于天地间。靴子踩上赤黑的土壤,弯腰拾起一小把骨灰。地上灰的,白的,黑的,红的,刺目的色彩染成一团,杂乱得无序。公冶启看着掌心轻飘飘的灰白舔舐了上去,将那一小撮骨灰吞入腹中。嘴巴边染着可疑的猩红,衣襟,心口,更是有着大片大片的红,低垂着头颅的帝王慢慢抬头,血红阴冷的眼眸恐怖异常。他先是轻笑了两声。“哈哈哈哈哈哈——”而后便是肆意疯狂的大笑,笑得恣意张狂,笑得清醒不再。这醒过来的,究竟是公冶启,是帝王,还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