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未老,却已经早早生出了疲倦。是还未燃烧,就将要熄灭的火炭,即便抛下一把烈火,也只能勉强溅出几朵暗红的花火,更是维持不了多久。一个冬日要讨火的人,是绝对看不上这般温吞的火苗。而且莫惊春不信他。莫惊春不信公冶启。这并非针对公冶启本人,而是对于世间一切帝王,即便莫家掌握着兵权,可一半的虎符仍牢牢掌控在帝王手中。即便是他这样的人家出身,在先帝的手中也不过可怜棋子,在面对正始帝的时候便会有所不同吗?臣下的卑微,怎么能与帝王谈情说爱?此刻浓烈的情感思之如狂,可怕是不到五年,十年,便有可能厌弃。不是谁人都能如莫家一般专一,不是谁人都有偏执的情态,正始帝此刻或许当真对他有情,可既然有他能容得了陛下的暴戾,便或许会有下一个敢直面这份恐惧,这并非独有的姿态。到时如是飞蛾扑火,别说是一场空,怕是连整个莫家都会遭遇不幸。莫惊春不敢赌。也不会赌。公冶启的手心拽着一小撮莫惊春的头发,散开的墨发如同绸缎,又像是莫惊春这个人一般轻易抓不住。他淡淡地说道:“夫子的惶恐,猜忌,担忧,全都是对的。”莫惊春心头一跳,却不觉得帝王是在赞同他的话。莫名彷徨爬上心里,他汗津津的手下意识抱住小腹,却被包得严谨的被褥裹得几乎动弹不得。帝王疯在骨髓,是时时刻刻,是每分每寸。他轻轻地、悄悄地,像是什么小秘密,扭曲而古怪地笑起来,“如果你能生得出来,皇位就必定只会给你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种,可惜夫子说,你生不得……“可是如今夫子有一个女儿,而宫内,正有一个小皇子。“那下一任太子,便从他们两人里诞下来,可好?”莫惊春的声音紧绷到极致,颤抖着说道:“陛下,你疯了!”公冶启攥紧掌心的墨发,像是拢住光阴。宛如恶意暴虐的凶兽,阴鸷残忍地布满他的面孔。“我从来便是疯的!”身体虚弱和情事让莫惊春在醒来后又昏睡过去,烧得一塌糊涂。连日的高烧让他的身体跟个小火炉一般,直到两三日后才恢复了清明。右手的伤势被换过几次药,身下也在他毫无意识的时候上过,等莫惊春再次醒来,已经是半下午。他迷迷瞪瞪地看着床帐。是他家。他回到莫府了?莫惊春颤巍巍地坐起来,右手一个不慎使劲,疼得他一抖又砸在床榻上。“郎君——”一个陌生的声音急急响起,人也猛地从门边窜过来搀扶住他。莫惊春泰半的身子都靠他搀起来,他侧过去看,哑着声音说道:“你是何人?”家中何时有了这么一个奴仆?看起来年纪和墨痕差不多大,但是长相普通,甚至有点矮小,是丢到人群里便不会再被看到的人。他笑着将莫惊春扶正,又将软枕塞在床头,让莫惊春能靠坐下去。做完这一切,他才后退一步,朝着莫惊春跪拜下来,“奴婢是陛下派来伺候郎君的。”奴婢这个自称一出,莫惊春便清楚他的身份。是內侍。莫惊春头疼不已,摁着抽搐的小腹低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宫人道:“奴婢得陛下赐名,卫壹。”莫惊春听着这稍显古怪的名字,平添了几分烦恼,这一听就是从某种特殊地方调出来的,让他实在是头疼。可他也不乐见有人一直跪拜着他,还是开口让他起来了。“……陛下既然将你送来,我这里也没什么需要守卫的地方,你跟着墨痕做事便是了。”待卫壹退了出去后,莫惊春才慢慢地靠在床头,显出几分倦怠。身体的高热已经褪去,还剩下几分气虚发软,原本莫惊春还在担忧他若是晕睡过去后再醒来还是在宫中该有多麻烦,再醒来却是在莫府。这无疑是一桩好事。他闭了闭眼,身上的衣裳黏糊糊得难受,他略坐了一会缓过劲儿来,便掀开被褥下了床,摇摇晃晃去给自己换衣服。屏风后的角落摆着一面落地铜镜,他脱去黏糊的衣裳后不经意往边上一看,骤然发现后背布满斑驳的痕迹。有许多印痕是烙在兔尾附近。他慢吞吞低头,胸前就更不必说了,都破了皮,怨不得刺疼得厉害。莫惊春面无表情,快速换上衣服挡住一身的痕迹。然后才缓步走回床上坐下。“陛下的宿疾,你能医治吗?”【与生俱来,乃是顽疾,只可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