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十二月的尾声,雪域即将迎来盛大隆重的藏历新年,越发浓烈的节日喜气似乎要将冬日的宁谧一举冲破。在唐代以前,藏族以麦熟为新年。文成公主入藏以后,中原的历算传入高原,藏区便改为与汉人同时过年。但藏历新年与汉族的春节多数时候日期并不一致,节日习俗也大不相同。新年的前几天,无论是农区还是牧区,老少男子皆要剃头,女子则洗梳发辫,以求来年的吉祥如意。二十八日这天起,家家户户开始清扫房屋住宅,以及村寨走道,田坎地角,这一习俗与汉族的“除尘”相似。除此之外,村寨里的男子还要骑马上附近的圣山,砍取柏香树枝,驮回家以备过年期间煨桑之用。妇女们则在家酿造青稞酒,炸各种油果,并制作酥油奶羔。在许多临近汉族的农区,房屋的门上会贴年画和对联儿。但在拉萨一带,这个习俗并不盛行。可我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到底每逢佳节倍思亲啊,于是缠着仓央嘉措给我写了几副。见他的手写藏文笔走龙蛇的,我不由也手痒起来。可这堆歪七扭八的“符号”到了我的竹笔下就成了春蚓秋蛇。仓央嘉措看了顿时嗤之以鼻。我不服气,又改手写起了汉文,洋洋得意地递到他跟前儿,结果被他抓去上了一节书法课。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跟他瞎显摆了。不过这些对联儿最后都派上了用场,一部分送去给格桑了,一部分被人快马加鞭地送去了琼结。本来我写的那几副因为太丑而被仓央嘉措没收了,但毕竟是自己的作品,我多少有些舍不得,于是趁他不备又偷了回来。信使赶往琼结的前一天,我匆忙截住了丹巴,把自己的对联儿和一封问安信交给了他。虽然今年不能跟家人一起过年了,但至少要把祝福和念想带给他们……仓央嘉措果然没有食言,这几天每夜都带着我出去溜街。家家户户都为过年做准备,街上的行人,商客并不多,但这略显冷清的氛围却很合我意。既能呼吸新鲜空气,又能享受二人世界,可比闷头在宗角禄康里强多了。在全民信教的藏域,盛大的节日自然离不开宗教法事,藏历新年更是如此。只是年前不会开展太多活动,加上布达拉宫里的部分僧人也会回家过年,所以这段日子里仓央嘉措还是有很多空闲的。为了给我解闷,这个年,我们是跟着丹巴回家过的。丹巴出生农户,家就在离八廓家不远的地方。二十九日夜晚,仓央嘉措换了俗袍牵着我到了丹巴家。与普通的农户一样,这是幢二层的平顶房,带着一个小院落。狭小的窗子,木门已换上了新的布帘,房顶上插着簇新的经幡,门前还用□□画出了雍仲符号。走入屋子的时候,一家人正围坐在一起忙着做团圆饭。丹巴隐瞒了仓央嘉措的真实身份,只说他是布达拉宫某个官员的亲戚。大伙儿一听与布达拉宫沾边儿,态度越发恭敬客气起来。丹巴是家里唯一的僧人,在吃团圆饭前得先到佛堂里诵祝愿经。我闲得无聊,又素来对藏族吃食的制作不感兴趣,于是跟着仓央嘉措一道去了。佛堂里灯火昏暗,神案正中供奉着切玛和麦苗。所谓切玛,其实就是五谷斗,即在绘有彩色花纹的木盒左右分别盛放炒麦粒和酥油拌成的糌粑,上面插上青棵穗和酥油塑制的彩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半天没吃东西,看着那散发着酥油香味儿的糌粑,我下意识地咽了口干唾沫。仓央嘉措见我不对劲儿,立马横了我一眼。收到他的警告后,我忙低头揉起了肚子。估摸着离开饭还有些时候,他便让丹巴拿了些卡赛给我吃。卡赛是一种酥油炸成的面食,涂以颜料,裹以砂糖,并做成各种形状,有耳朵形的,蝴蝶形的,条形等等。吃了些许垫垫肚子,团圆饭已经张罗好了。在开吃之前,每人手中都得拿一团湿面,捏紧后揉擦身体的各个部位,然后边念叨一长串儿藏文边将粘满疾病和晦气的面团扔往装有鬼怪形象的破陶罐中,以求来年的大吉大利。做完这一切后,家里的女主人亲自掌勺为大家盛古突。古代西藏因为交通不便几乎与世隔绝,藏民的晚餐大都喜欢用青稞、糌粑等做成稀粥或者汤面片儿,藏语里统称为“突巴”。而二十九日这一天的晚餐则被称为“古突”,是用面疙瘩、羊肉、人参果等煮成的稀饭。笑着向丹巴的阿妈道了谢,我低头看住那满满一大碗古突,只觉得举着勺子的右手轻颤了起来……“不是一直喊饿么,怎么现在不吃了?”仓央嘉措转头看向我,面无表情的。我往他的方向靠了靠,轻声道,“仓央嘉措,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