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太轻描淡写,比那日的风还要温柔,夫人穿着粗布衣裳坐在树下缝着衣服,一切都模糊记不清了,可当时不过七岁的年纪葛生却把这话深深记在脑海中。顾明朝握紧手中字条,黝黑眼眸被羽睫敛住眼底锋芒,只有紧握的手才能透露出他的几丝复杂情绪。这么多年来不曾上门的人,今日突然拜访不论如何都需打起精神来。“慎言,回府吧。”温家请帖顾府如今没有女主人,顾闻岳瘫痪在床不能起身,香姨娘不过是一个妾侍,也深有自知之明,不会随意出东苑,更别说去前院招待客人了,所以能出院接待客人的只有还未出嫁的顾静兰。正在西苑陪着柳文荷绣花的顾静兰听到温府来人后神情一怔,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恍惚感涌了上来,原本屋内热烈的气氛瞬间沉默下来,芍药回神后立刻对着管家说道:“我家六娘子梳洗打扮后马上过去,顾叔先上茶招待一下,免得失礼。”顾叔也知温家人以往作风,今日没个由头就直接来顾府实属有点不邀自来的意思,可偏偏温家和顾家也算姻亲,平日拜访也算常事,不论如何都需好生招待,因此他站在小院门口满脸尴尬,听到芍药的话连连点头,哎了好几声又退了出去。顾静兰脸上笑容敛了敛,她出生没多久老侯爷便战死沙场,温家直截了当断了和顾家来往,老实说顾闻岳这样的人品,这般作风,人人避之,温家礼仪大家,书香门第,仁德忠义垂青史,贵胄才人遍三江,看不起顾家断了往来在遍地贵族的长安不算稀奇事,母亲在世时也时常教导他们兄妹二人不可攀龙附凤,应当自立自强。——愿君学长松,慎勿作桃李。长松傲立于世,茕茕孑立,不惧流言蜚语,不畏暴雨风霜,桃李却只能依附大树生长,绚烂的同时极易零落成泥。母亲要他们做一棵可以独善其身的大树而非攀附世家的藤蔓。这些事情脱离自身束缚来看,温家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过是一个庶出的女儿,若是能成为永昌候府大娘子这般人物也算能维持双方体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联系,可倘若是顾家这等烂泥扶不上墙,弃了也就弃了,毕竟顾家若是万一出事,沾惹上便是温家百年门楣上洗不掉的污点。但顾静兰作为一个局内人,哪怕心中早已把利弊人心都想得清清楚楚,但终究还是掩盖不住失落与难过,她母亲也是活生生的人,从温家大门出走,怎么可以像棋子一样说弃就弃了呢。温家与顾家断了来往多年好端端现在来顾府拜访做什么。顾明朝虽然自己争气,靠自己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顾静兰成为公主陪礼人也算是出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风头,可这些在高门大族的温氏眼中实在算不上稀奇,百年大族,风流才俊比比皆是。“六娘子,客人还等着呢。”芍药见顾静兰捏着针坐在罗汉椅上,小巧白净的脸上透露出迷茫之色,她上前拿走顾静兰手上的长针,低声说道,“等久了,可就失礼了。”顾静兰蓦地回神,她捋了捋头发,对着柳文荷歉意笑道:“今日你难得入府,与我一同绣喜品,没想到家里来了客人,我先离开片刻,速速便归。”柳文荷素净脸颊上露出温婉笑意,她拿过顾静兰手中的绣品,笑说道:“是我打扰你才是,我可是看上你的这手刺绣好久了,今日才上门叨扰。有事你便去吧,我等你回来便是,今个可是好日子,高高兴兴才是。”她说话一向温温柔柔,眼睛似水含情,蕴含缱绻暖意,比春风还能吹化别人的心,体贴之中不会令人难堪,相处起来是一个极为舒服的人。顾静兰笑了笑,收拾好纷乱心神,眨眨眼打趣道:“那我可要好好表现表现,务必让我们柳姐姐漂漂亮亮地出门。”柳文荷脸颊微红,眼含春光,不过眼神坦荡,大方得体,抿着唇笑说道:“去吧,事情总是要解决的。”芍药扶着顾静兰去了内间快速打扮起来,儿茶被顾静兰就在柳文荷身边照顾,儿茶年纪小,低着头,小嘴早已嘟起,坐在柳文荷腿边的矮凳上闷闷不乐地梳理手中绣线。“儿茶,让外院的人骑马去告诉顾侍郎一声,家中来客,速归。”柳文荷见顾静兰被芍药扶着去了前厅,继续低头绣着花纹,半响之后突然说道,“务必要人尽皆知。”儿茶抬起头来,眨眨眼,懵懂地问道:“啊,为什么啊,顾叔肯定已经派人去告诉大郎君了呢。”柳文荷失笑,点了点儿茶的脑袋,无奈地说道:“静兰说你天真娇憨,是个痴儿,我看真不假,去吧,你把这话跟管家说,他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