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各家的私账不可能有统一的格式,说是差不多,那就表示必然有差的地方,蒋知府和隆昌侯两个看似没有干系的人能差到一起去,说不过去。必然有鬼。但方伯爷还是想确认一下——于星诚不会说谎归不会说谎,他总得去问一下。他在扳倒隆昌侯这件事上,已经努力了很长时间,功亏一篑不只一次,这一回,他一定不能草率行事,必得毕全功于一役。“霄哥儿——”因为谨慎,方伯爷疑心又起,用探寻的目光扫着他,微微笑道,“难得你肯帮二叔,没有隐瞒,将这件事告诉给我。”方寒霄写:我不过帮我自己。方伯爷道:“哦?怎么说?”——岑永春对我做过什么,二叔忘记了吗?方寒霄写完这一句,掷笔抬头,毫不回避地迎上了他的目光。方伯爷心头一块石头落下,是,他是一时没想起来: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他笑了,这回的笑意深得多也真切得多:“霄哥儿,你放心,此事若成,二叔绝不会亏待你。”晚间。方寒霄陪方伯爷走了一趟于家,摆布着事态按他的意思进展后,回到了家。他心情很轻松。莹月快哄好了,小姑娘还是心软,给他摆了那么些天脸色,结果看几滴血,马上就挺不住了。他掀帘子踏进门去。丫头通传过,莹月知道他回来,脸色冷冷地站着等他。方寒霄:……他脚步顿时慢了,以为自己把形势估计得太过乐观。“你忙什么去了?一天都不回来,药也不换。”莹月板着脸指了下椅子,“你自己身上有伤,不知道痛吗?”方寒霄:哦。他乖乖地过去,到她面前坐下,把手臂伸出来,搁到了桌上。元宵过后,诸衙门开印,百官上朝,年节喜庆淡去,一切恢复如常。不,不能说如常。于星诚的一封弹章在新年伊始直接引爆了朝堂。隆昌侯作为最直接的当事人被紧急从任上召进京不说,本来已快脱身的应巡抚啪嗒一声重新栽了进去——因为据蒋知府供述,他的账本模式来自应巡抚师爷的传授,而又据师爷供述,他所以有这个把赃账伪装成厨房日用账的想法,灵感来自于曾在应巡抚书房里看见过一本差不多的账册。当时他没有多想,此前也没人问过他这种问题,所以他一直没说,如今见问,才回想起说了出来。这一下,应巡抚比先前被拉进贩私盐案里还惨。他的账册就藏在任上,火速被搜到飞马传递进京,他这本就不只是形式与隆昌侯的像了,连数目都大致能对上——文武天然有壁,隆昌侯收买朝中官员推潞王上位,好些是经他的手为之,因为收买的大多是中低级官员——高级的眼皮没这么浅,不靠收这种钱为生,人数多而琐碎,应巡抚怕忘记,因此细细记下。蒋知府合谋盐枭贩点私盐跟本案中的手脚一比,只算个小打小闹,两本账本对照,一经解密,数目之大,令得整个朝堂目瞪口呆。没有一个人敢出来保他们——哪怕是原先收过点好处的,人家收那点好处不过九牛一毛,可没有沾手过这么大款项的赃银啊。而且越是收过钱的,不干净的,越是不敢出头,怕把自己也栽进去,各自心里都还十分忐忑着,不知是个什么结果。这里面同时也有隆昌侯自己根基不稳的缘故,他从方伯爷抢到这个职位至今不过四年,钱是捞够了,关系没搞到位,他人常年在任上,与中枢联系不紧密。——对了,他倒是也有联系紧密的,潞王,应巡抚,一条线上的蚂蚱,跟着账本一起栽了,个个自身难保,腾不出手捞他。隆昌侯一回京就被刑部锁拿了去,没怎么摸得清情况,在狱中还试图辩解,然而蒋知府供出师爷,师爷供出应巡抚,应巡抚在皇帝特旨下遭受刑讯,自知大势已去,挨不住招出了全部始末,隆昌侯一个人的强撑,已然毫无意义。二月中旬,这一大串由延平郡王遇刺引发的连环案中案在皇帝御审下,宣布结案。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潞王完了,皇帝本来就不大情愿过继,被朝臣们逼得无奈才弄出了个选秀,这下潞王自己作了个大死,他那一系是肯定不成了,皇帝顺理成章还可以把过继再往后拖一拖。皇帝确实这么做了,提也不再提过继的事,这回朝堂中要安静许多——因为皇帝没有对隆昌侯和应巡抚那两本账本做进一步追查,借势对所有涉案官员展开大清洗,而是于朝会中金口做了反省,说朝中如此乱象,有君主之过,然后当朝把账本拿出来,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