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了脸面,方寒诚却没多大精神,勉强撑起笑容来,应了个“是”字,但眉宇晦暗,是遮掩不住的颓相。方老伯爷皱了皱眉,想到大过年的,到底按捺自己忍了下来,不再和他说话,收回目光,只做个眼不见心不烦。屏风那边,女眷席上倒是更热闹些。这是洪夫人最得意的时刻,能压在她头上的长辈妯娌都不在了,她坐在这里,就是满席最尊的人物。不过这份得意,在瞧见下首旁若无人自顾吃喝的薛珍儿的时候,打了折扣。侯门嫡长贵女,就这么点规矩!洪夫人心中十分不满,她和薛珍儿已经掐过几场了,没输,可是也没赢——薛珍儿有绝招,一生气就回娘家,一回娘家,方伯爷就要找她的麻烦,叫她大度些,不要总和儿媳妇为难。洪夫人气个倒仰,以婆母的天然优势,掐成这个结果可谓十分失败,可她还想不出法子破局,她倒是想把那些婆婆折磨媳妇的水磨手段用到薛珍儿身上,薛珍儿根本不吃这一套,她无论使唤薛珍儿做个什么,薛珍儿转头就使唤丫头代替,毫无该自己奉承她这个婆婆的意识。她再试图从名声上打击薛珍儿,说她不敬婆母,薛珍儿更无所谓,张口就回:“那就休我回家啊。”洪夫人:“……”她要能办得到,开始就不用被迫接受她了。方伯爷跟建成侯定这门亲事为的是结盟,如今把人家的闺女休回去,那不是结盟,是结死仇了,方伯爷不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如此,洪夫人对这个儿媳妇一时竟无从下口。薛珍儿确实自在,她招呼都不怎么和同桌的族妇打,自管自己吃饱,才放下了镶银木箸。然后,她眼角瞄上了旁边的莹月。她和莹月是妯娌,座次是挨在一起的。从嫁进来,她没怎么和莹月打过照面。天冷,莹月很少到外面逛,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房里和熏笼为伴。而薛珍儿没有到大房屋舍去过——她没空,太忙了,忙着斗方寒诚收拾方寒诚的通房跟洪夫人你来我往地过招,动不动还回娘家示个威,腾不出功夫来再竖一个对手。不过眼下坐到了一起,她就忍不住要注意上她了。洪夫人拿眼扫她,她其实感觉到了,就是不想理洪夫人,不过现在她看莹月好一会儿了,莹月毫无所觉,只是低头斯文用饭,薛珍儿渐渐忍耐不住。“你是不是有了?”她语意很酸地问。莹月第一下没反应过来,茫然转头:“什么?”“我问你是不是有孕了。”薛珍儿把话说明白了点。她没生育过,不过毕竟嫁两回了,见识不少,莹月吃个饭跟数米粒似的,一副很没胃口的样子,看脸色又不像生病,她因此有这个猜测。莹月诧异道:“——没有。”薛珍儿见她诧异之外,情绪平静,半信半疑地道:“哦。”她两人这一番对话本来简短,但洪夫人留意到了,哼笑了一声,问说的什么。薛珍儿当着众人不好落婆婆的脸面,无所谓地学与她听了。洪夫人听了,嘴角一勾,道:“大哥儿媳妇还没有吗?嫁过来大半年了,该上些心了,老太爷可着急抱重孙子呢。”她近来没空伸手到大房来,这一句是话赶话,正有机会,就刺了莹月一记。莹月没什么精神跟她对嘴,低着头含糊应了一声。她心里有一点点鼓着气——这又不是她的错,明明是方寒霄的问题。他那么骗她,她还要替他背这个黑锅,她觉得很冤。桌上倒是发出了一阵善意的笑声,取笑大姑娘小媳妇是女人们聚会的必有话题,大姑娘是该找个好人家了,小媳妇就是快生个大胖小子,总是要找个由头,不然这么干坐着,可说什么呢。莹月这个反应,在众人看来就是小媳妇腼腆,也没什么不对的。当着众人,洪夫人不能说多的什么,她自己的儿媳妇在桌上不管,字句全冲着侄媳妇去,她自己面上才不好看。也就罢了。一时宴罢,族人陆续告辞归家而去,方老伯爷年岁大,疲累撑不住,也去睡了,厅内便只留下方伯爷等人守岁。外面爆竹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方慧坐不住了,拉着莹月要出去看。莹月正好也不想呆在厅里——她现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方寒霄,看见他的时候,一时觉得心里满涨得要炸开,一时又空落落地什么也没有,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在没想清楚前,只能尽量避开他。她没想过直接质问他,他很大概率不会承认,而这么要紧的秘密,如果发现被她知道了,她无法预测他会是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