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看,就跟莹月无辜的眼神对上了。莹月站起来,跟她打招呼:“大姐姐。”她不再畏惧望月,就是寻常口气。反而是望月:“……”她一口气憋住更是出不来了,首饰不首饰的已经不是要紧事,上回见莹月,她注意力不在莹月身上,而莹月跟惜月闹了矛盾,还哭了,就显得孩子气重,但她现在这么好好地站着,衣裳首饰是仍差她一截,可那周身的容光,就两个字——滋润!成亲不到半年,这个她从前正眼都没空瞧的小庶妹已经脱胎换骨了一般。她婚后的日子,不问可知。望月想想自家金玉富贵下掩藏着的一地鸡毛蒜皮,一句讽刺不觉就出了口:“三妹妹,你嫁了这个夫婿,日子倒是比我清静多了。”“清静”二字她有意咬重了音,明是说方寒霄的哑疾。莹月听了,有点苦恼地老实道:“没有,也不清静。”她忍不住看只是安然坐着的方寒霄一眼——他不要太能闹哦。只有看上去清静,唉。望月就一个感觉。扎心。莹月的烦恼看上去是真的,可是她跟方寒霄之间那种淡淡流转的轻松惬意的氛围也是真的,于是连她的烦恼,也都显出甜蜜。望月自己也是新婚,但回想一下,她竟然想不出她这新婚有过什么类似的时光。成亲隔日拜婆婆,岑夫人抱着小孙儿端坐在上面候她,虽说她拜下去的那一刻岑夫人让人把小孙儿抱走了,可旋即就又抱回来,她在家时没把原配生的这个孩子当作什么障碍,才一岁多一点的小娃儿,话都说不齐全,她贤惠一点,养他长大,笼过他的心是多么容易——然而等真见到岑夫人的架势,她才意识到自己把事想得太天真也太简单了。岑夫人对孙儿的重视令她警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忽然发现,她其实根本没有做好有这么一个现成的胖儿子,嫁来就当娘的准备。这个孩子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却要占去她将来孩儿的最大利益。她对他生不出一点亲切感,只是控制不住地排斥——她不想害他,她没有那么坏,可她真的也喜欢不起来他。这让她原来想好了向岑夫人表白她愿意把孩子抱到自己院子里养、视若己出的话卡在喉咙里硬是说不出来,幸而岑夫人也没有这个意思,淡淡地与了她见面礼,就打发她走了。她回去之后后悔,向岑永春说起此事,岑永春对她还是和软的,安慰了她一番,又说不用她管,岑夫人就愿意养小孙儿,要是去要,她说不准倒要不高兴。她听了,心里虽有忐忑,也是放松了一点。可惜好景不长,没两天,回门时就出了惜月的事。岑永春酒醒以后,跟她解释并保证了对惜月绝对没有意思,她也相信惜月不可能真威胁到她——有徐大太太在,足够把惜月按得死死的,可她心里还是挥之不去地膈应。这感觉跟惜月都关系不大,而纯是岑永春提起惜月时的那种口气,洋洋自得的,近乎眉飞色舞的,要她怎么相信他真的对惜月毫无想法!膈应,真的膈应。徐大太太劝她,她也知道自己跟岑永春赌不起气,说服了自己好一阵子,终于勉强把这件事忘掉了,惜月又闹出事来了。这个庶妹简直生来克她的一般,这回闹的事更大,以至于岑夫人直接把她找去问了话,问她为什么她的妹妹会参选秀女,而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无话可答!她觉得不妙,回娘家问,却已经晚了,徐大老爷名都报上去了,他是惜月亲父又是徐家家主,除非他本人想法去撤,不然这件事根本无法回转——而徐大老爷神踪深隐,连面都不露了。她的预感没错,果然,她再回隆昌侯府以后,岑夫人对她的态度更淡了一层,言辞中乃至有不耐烦之意。她受不住气,这才带人出来散一散,不想,还不如不散呢。这些庶妹们,一个比一个能给她添堵。望月心头那股气越涨越高,但她也清楚,她不能跟莹月发,她跟方寒霄当年的婚约是她挥之不去的弱点,方寒霄要是横下心跟她闹起来,他前程尽毁,不存在什么顾忌,她是要吃大亏的。不过——真见到方寒霄以后,她其实倒很难想象他不顾体面闹事的景象。她跟方寒霄定了十年婚约,此前只见过他两次。这看上去不可思议,但只能说时运如此,因为方寒霄从前在京时候不多,他一大半时间是跟着方老伯爷满运河跑,一小半回京来,又是跟自己的友人满京城跑,她当年对这门亲事甚为满意,不是没有幻想过方寒霄来邀她出门赏一赏花,喝一喝茶,他却好似没生这根筋,京里别家的姑娘们羡慕她定了这门亲事,她面上把头颅扬得高高的,只有自己心里知道,她跟方寒霄,并不比这些姑娘们来得更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