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有两个人里死一个了。哥哥迟迟不下手,妹妹就下手了。两个人都已经浪费了自己的一生,牺牲了能牺牲的所有,只剩下彼此可以牺牲了。天罗地网,决意要他的命,神仙难救。但,谁知道,隔壁住着的四十多岁的寡妇,白日是女夫子,夜里满院子魑魅魍魉。超过人间的力量,是不被允许的,她压制修为多年,滞留人间,一朝失控。救了他,她从此就在人间死了。修真界负责她的接引人,听说是地府某个渡劫的大人物,忽然提前归位。少有活人修鬼道的,鬼修一般都是鬼,历来也由地府之人负责,便由那位大人物顺路捎带她一程。修真界的人可以重塑相貌,她却维持着四十岁时的样貌,生了皱纹,年华不再。但那个人还是十六七岁少年郎的样子,清俊英武,对面不相识:“你便是凡间新来的鬼修?少见这样年轻就结丹的鬼修,怎么满面风霜?”鬼修只是莞尔一笑:“见过,十方殿主。”百来年前。幽冥新任的十方殿主,赶路洒落了一滴水。荒原的婴童花无意得了。……冶昙静静地听:“你一开始就认得他?”他骗她,她看穿也不说破,他负她,她假装不知道。他走了,她还是那样过。郁陶:“不知道。我在修真界往后三千年里,才慢慢想起来,我原是朵婴童花。”冶昙:“他骗你负你,不是好人。你不生气吗?”郁陶抿唇一笑。少年郎不是好人,若是有更好的人,她必然不要他。可,就只有不好的他,给了她人世情暖。她的声音云烟一样轻柔:“我本来就一无所有,人间任何人与我都是路过。那时虽说是活着,却和无人看见的鬼是一样的。旁人修行,为脱离轮回之苦。鬼修道,修得却是重入轮回。”她修鬼道,修有人与她因果。“我在人间四十年,世间轮回,恰如台上戏子,变幻了妆容,就变幻了身份关系。因为有因果牵系,故事就总能唱下去。但,我因果情薄,喜怒哀乐怨憎欢喜,皆与我无关。“他骗他的,我图个欢喜。他情话说得好听,笑起来眼睛好看,送的花也香。世人海誓山盟,互许来生,来生或成仇或两忘。我当与他,是蜉蝣一世,朝生暮死。”六载光阴,便是两千一百九十个轮回。郁陶望向庭院,子桑君晏的身影远远归来。没什么不可以失去的。便更怜悯众生。“我见他,便像看见了过去的我。无因果之人,哪怕活了上万年,这世事皆如梦幻泡影,与他毫无干系。他比过去的我,比这九幽荒原的鬼物更可怜。他甚至都不知道,什么叫孤独。”郁陶轻轻叹息一声,像云烟散尽。她越过冶昙,向子桑君晏走去。夏夜悠长,星光将散。“我告诉你,我的罪。你们不是查到生死簿出了问题,一些灵魂进入轮回,生死簿却不认?不是生死簿出了问题,是生死树枯竭了。有人抽调了那些灵魂滋养生死树。“生死树之所以枯竭,是因为生死树的树心里原本有三滴生死泉。三千年前,生死泉失窃,仅剩两滴,其中一滴无意被我得了去。现在,仅剩下最后一滴了。“生死树的生死,事关地府存亡,众生轮回。这就是我的罪。当得身死道消,魂魄不存,不入轮回。你能看见的,应该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子桑君晏:“你不去见他一面?”她站在庭院夏夜,目光柔婉:“不见了,我们就在这儿结束吧。”冶昙看着他们。子桑君晏神情沉静,无喜无悲:“好。”他的手穿过郁陶的心口。无数萤火升起,庭院的夏夜像梦幻泡影消散了,头顶只有九幽之下黑红诡谲的阴云。没有星,没有月,没有云。厨房的锅里,清香的粥刚煮好,转眼随着风吹过,和整座庭院化作一抔黄沙。那萤火像一阵雨,吹向整个九幽而去。冶昙敛眸,看向子桑君晏永夜一样的眼睛:“她叫你去拿了什么?”“一枝木芙蓉。”长在九幽的木芙蓉,只有一株苍白荏弱的花杆。冶昙伸手接过,那花得了祂的修为,转瞬苍绿,开出一朵艳色的花。松开手,花枝随着云雨一起飘向九幽荒原。天罗地网杀子桑君晏,碧落山上,只是……生死树长在苦海之中,离岸不远,在苦海之上有时候会影影绰绰地看见。但,没有人鬼能靠近。那棵树就像生着很多气根的一片林子,树干的颜色是青色的,叶子偏蓝,周围一圈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