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钢笔帽缓缓点了几下桌面,“哒哒”几声不轻不重,语气冷淡:“没有下次。”叶逸面色一喜,又听见他疏离淡道:“以后没事不要随便来我的办公室,送咖啡这种事有助理。”“还有,实验室要规范称呼,以后直接叫名字。”叶逸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强撑起的笑颜有了裂痕。裴律重新低下头翻动文件:“没什么事了就出去吧。”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姜醒外厉内荏,心里远没有在叶逸面前表现得那般从容淡定。将录音剪下来发给杨夕,对方的欢欣喜悦并没有感染到他。光有录音是没有用,并不能直接证明他们说的实验和数据就是叶逸抄袭的那一份数据。重理当初的证据线推理每天都花费姜醒大量的心力神思,并且前方不一定就有希望,他看过很多科研难民的维权之路是没有尽头的。他只是一个赌徒。赌这个圈子还有公正的存在。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也极难再造两次分毫不差的实验。如何证明原子与颗粒在分差、秒差的分流转动,姜醒觉得自己科研命运也一样随机与无常,非人为能控。复刻一个已经出了成果的实验的难度,比创造一个新实验的难度高上千百倍。只能无数次耐心推演,严格控制变量和节点,让分子的质量和速度以及轨迹与历史重合。姜醒眼中红血丝密布,又是一个未眠的黎明,一夜无用功,没有可说服力的数据就是一堆垃圾。用一个个性的实验推演出一个共性的定理,定理放之四海而皆准,再让他回头去茫茫宇宙里找回当初那个偶然的个体。太难了。很累,姜醒看着清晨天空飞过的白鸽,丧气地想。读书很难,工作也难,人际关系、权利斡旋他没有天分。生来不是八面玲珑、门路四通的人。在是非颠倒的草率与学术霸权里,别说去创造什么,争取什么,连自己的心血能保护好就已很不容易。守护任何东西都需要代价。但他又不甘放弃,这不仅仅是他与叶逸们的抗争,也是他与小时候那个自己较劲。好像忽然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幼小的他和身形清瘦父亲走在校园里,被人嘲讽奚落的日子。彼时他对父亲的遭遇感同身受,此时他又重新历经一遍同样切身之痛。天底之下无新事,无论他用天道酬勤,还是麻木冷漠都躲不过历史的循环往复。他这么多年咬紧牙关、独力支起的自尊和抗争、心血与果实,就这么被别人轻轻弹手,淡淡抹去。用家世,用资本,用权势。窗外枝头是什么鸟叫得这样聒噪难听?一声一声的鸣啼,嘶哑,黯沉,充满血腥气,好似要冲破这云层,也要冲破他的耳膜。是鹧鸪吗?还是乌鸦?他甚至生生被这歇撕力竭的啼叫喊出了愤怒,但也是这愤怒似一簇火苗一样撑着他,烘着他,一点点烫到心和血液里,蒸发了眼角那点冤屈的水汽。这股阴沉的颓丧在民主与科学大师姐赵萱拿着选票表格走进实验室,又高又亮的声音穿透咖啡杯里冒起的白雾。“好消息!朋友们!”“补助终于要发了吗?!!”“课题基金下来了?”“我上回开会那个机票能报吗?”“……”赵萱无语了一阵,喜上眉梢扬起手中的选票:“咳咳!今年十大青年候选人,咱们裴师兄榜上有名,一人一票,我待会儿统一帮大家投了啊。”自然不可能有人有异议的。实验室里顿时热闹乱哄哄一片。“裴师兄又得请客了。”“那必须的,铁板定钉的事儿!”“s大之光,其它候选人的履历根本不够看啊。”一人拿起宣传单看了几眼:“卧槽,隔壁理工大入选这么多?裴师兄拿了那么多国际赛事大奖,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他们学校候选人看到会不会不好意思啊。”鄙薄之意溢于言表。有人被逗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嘴真损。”姜醒皱了皱眉,抽出正在调试染剂的手拿起一份候选人介绍仔细看。赵萱急着收票:“没什么意见的话,我待会儿去行政楼教材料就顺便把咱们所的票一块儿投了哈。”“好嘞,谢谢师姐!”“萱姐辛苦了。”赵萱摆摆手,转身走出门,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拖住了她的脚步。“那个,我的那张选票能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