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天我没答应你的要求,你会不再纠缠,痛快放了他么?”费南渡面色平静,继续问道。卞雪莉没作声。她蹙着眉,一只手不自觉的滑过去压住了桌上的报纸。费南渡这问题分明是意有所指,他该不会是想反悔,自己写下的东西不打算认账了吧?“你想说什么?”卞雪莉面带警惕的盯着对方:“我可提醒你,薛眠还在等你过去,我们最好都看着点时间。”“所以你做事尚且留有底线,不会真的伤害他。”费南渡抬表看了一眼时间,平静道:“这是我答应你条件的唯一原因,也希望一切能到此为止。”其实并不是唯一原因,没说出口的还有另一层顾虑。以卞雪莉性格里的执拗与不服输,她认定的事、认定的道理轻易很难更改。如果今天不让她拿到想要的,不让她一偿夙愿,那么上次登门警告只是索要道歉,这次是拿薛眠做要挟逼他就范,可下回呢?所以,如果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不想给身边任何一个谁带去哪怕一丝隐藏的危险……那就低一次头遂了她的意,一劳永逸吧。“费总,我和司机——”姜蒙还没把话说完就被费南渡打断,他走到车边,对候在一旁的老周道:“钥匙给我,你们先回去。”“费总,”姜蒙不禁面露担忧:“虽然已经知道薛眠在哪了,但多个人总是多个帮手,我和老周……”“不用了,”费南渡开门坐进驾驶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道:“你给易总打个电话,让他把今天的各项工作整理好,随时准备汇报。”既然老板心意已定,姜蒙也不便再多言,点点头,和司机老周退到一边,目送泉水蓝凌厉的尾灯呼啸而过,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晚上夜风大,江面上水波荡漾,浪涛阵阵。因为是个废弃码头,附近几乎没有人烟,连卞雪莉找来的这条报废渔船都是堆在别处嫌占地方,搁在这里自然不会有人来管。夜色寂静无比,耳边只有浪潮拍打江岸的声音。麻药的劲儿已到后半程,薛眠躺在甲板上,汗流了不知几遍,湿透再干透,干透了又继续淌。可能是因为船身单薄,身体各处感官神经就被无限放大,以致于每次船被风浪顶起又抛下的时候他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颠上,落下,再颠上,再落下……仿佛回到了那一年。无穷无尽的蔚蓝海面……两块细长的白色木板……趴在上面的姐姐和自己……一臂之外已经沉入大半个船身的游艇。妈妈攥着自己的手,她眼睛红得吓人,但没有哭出声,只是一直攥着自己,身体有点轻微的发抖。还有爸爸,他一手揽着妈妈,另一手扶着姐姐躺的那块木板,一直在跟我们说话。可是那会儿爸爸说了什么?怎么一句都记不起来了?不,不对,再想想,他说了很多的,怎么会记不起来呢?再想想,我再想想。再想想……突然一个浪头打过来,整条船瞬间向江岸方向推过去好几米,薛眠身体随之猛的一颠,心脏仿佛擂鼓似的被狠狠砸了一下,好像真的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鸣响——“咚!”振聋发聩。他听见一根根血管爆裂的声音,钻心的疼痛随血液走遍全身。薛眠张了张嘴,本能的想发出什么声音,可能是呼救,也可能是想喊疼,但他眼皮重似千金,连睁开的力气都没了。黑黢黢的眼前如走马观花般晃过许多人物许多场景,他开始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就是常听说的“回光返照”——有一个人,他快死了,所以要在生命的最后几分钟里迅速回顾完一生。而这一生好的、坏的、喜欢的、厌恶的,它们一个不落的全都在生命中停留过,最后人之将死,努力再相见一面,那么即便再有不舍也不留遗憾了。好疼。好累。从神经末梢层层传递而来的锐痛扎得他几乎喘不上气,除了麻痹的全身,薛眠感觉自己两条浸泡在江水里的腿已经失了所有知觉,连最初的凉气都感觉不到了。可他宁可此刻连思维都被麻痹住,这样就能不去想了,什么都不用想,安安静静的等死,也好过明明能感知一切却对此完全无能为力。太累了。好像十岁之后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活得离自己越来越远。迷茫过,也迷失过,曾以为找到过出路,也曾觉得去到过天堂。直到后来跌落云端坠入谷底,才明白“命运”这东西真的早已经注定好了,任凭你多努力多上进,还是怎么改写都只徒然。神智逐渐混沌,迷迷糊糊间感觉身体越来越困,眼皮重得连条缝都掀不开。耳旁风浪声逐渐远去,慢慢的好像全都听不到了,身体像是去到了一个新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