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屏息静气,心中默数。过了足足两分钟,应泽才确信,孟越已经走了。他像是一条从海面深处浮出水面的鱼,此刻重回海里。又像溺水的人,终于接触空气。起先还能克制呼吸,到后面一阵耳鸣,心脏“怦怦”跳动,越来越快,仿若雷声阵阵。他趴在方向盘上,过了不知多久,终于抬头,把车开走。应泽心乱如麻,一路疾驰,最后停在海边。算距离,这里离兰亭并不远。应泽远远看海滩,似乎被人包下,正在办沙滩派对。他没兴趣加入,但此处人多,也算“干净”。自己心绪起伏太大,不适合开车。就在这儿等孟越吧。他坐在车里,耳边一遍一遍重复孟越刚刚的声音。应泽想:他知道了?!他想说什么?血流奔涌上脸颊,应泽侧脸发烫,像是喝多了酒,因而熏熏然,酝出一丝别样的甜。片刻后,又似被凉水从头灌入,化作痛苦。他手肘撑着方向盘,脸颊埋进手心。冬日开车,刚刚启动车子时太急,忘记开暖气,不知不觉此刻已经掌心冰凉,恰好能为脸颊降温。他心情郁郁,想:不能只往好处考虑。如果孟越觉得这样不好呢?他可能只是想和我“说清楚”。正好今晚知道工厂出事是因为陈烨伟,而陈烨伟完全无力对抗孟越,已经被打服。这么看来,接下来,孟越似乎没必要再“关照”应泽。而如若孟越要斩断两人之间的“友谊”,应泽无力、无法阻止。他想到这里,顿时心烦意乱,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下车点燃。烟雾缭缭上升,他靠在车上。以外人眼光看,应总肩宽、腰细,兼腿长,是标准模特身材。他此刻神情冷淡,眼神落在不远处沙滩上。明明是冬天,却能隐隐见到女郎身着泳装,一片欢笑。正吸烟,忽然听到自己手机铃响。应泽一怔,回头看车子。烟火如星,在夜幕中熠熠闪烁。他看一眼来电显示,先前犹豫怔忪在此刻化作欣喜。应泽按灭烟头,烟草的苦涩尚停留在唇齿间。他先轻咳了两声,确保自己声音与平常无益,没有因为先前心绪而有变化,这才接通。应泽叫了声:“小叔。”清心道长声音传来。算算时间,这会儿离应泽去天问观问黄符含义不过短短数日。应泽看到来电显示时心中欣悦,但此刻冷静下来,他又觉得,小叔或许并不是已经找到黄符来历。他放低了期待,问:“怎么这会儿打电话?”电话那头,清心道长沉默片刻,问:“小泽,你在哪里?”应泽意外,说:“怎么忽然问这个。”清心道长回答:“刚刚卜了一挂。”应泽好笑,重新靠回车前,身体后仰,恰好看到天空。一片迷蒙夜色,隐约能见几颗闪烁星子。这两年天气很差,冬日总是起雾,海风都吹不散。今天这样,已经算难得的好天气。应泽道:“小叔还学会卜卦了?”他左右看看,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在那条路上,回答时就很简单,说:“在海边。”清心道长一顿,语气里带着点古怪:“海边?”应泽微微笑了下,说:“是。小叔你卜对了吗?”他没有提自己今晚的经历,以及孟越此刻去了兰亭。正如先前考虑不要牵扯秘书胡婧,此刻应泽也是差不多想法:小叔说是道士,但未必懂这些鬼蜮魍魉事。自己被卷进来,是为孟越,也是因为陈烨伟要抢嘉诚的单子,应泽也是他的目标之一。但小叔不是。知道应家有个病弱儿子的都是年老长辈。这些人里,知道应柏当道士的人少,知道他在天问观的人更少。满打满算,都数不满一只手。清心道长叹道:“啊,卜错了。”应泽有点好奇,问:“你卜出的结果是什么?我之前听秘书说,她小孩班上最近流行塔罗牌,也说是占卜。”清心道长嗓音里带了点笑意,说:“这哪能一样?”他扫一眼面前龟甲,“我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应泽配合,说:“嗯,文化遗产?支持您研究。”两人又说了几句。到后面,清心道长话里透出几分要挂电话、还有其他事忙的意思。应泽想了片刻,还是提起:“小叔,之前我给你看的照片……”清心道长说:“这个啊,还没头绪。”应泽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此刻还是略觉失望。清心道长:“最近清闲,我打算翻翻典籍。再过几天,又要忙过年的事儿了。”他解释,“原本我也不信这些,可你给我看那照片,乍一看还不觉得,后来越想,越觉得吓人。我寻思啊,兴许那些符真有用呢?可试着仿照写了几笔,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