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真的。”她擡起头,布满水光的灰色眼睛认真注视我们,“只要看见你们开心的样子,我也会高兴起来。拜托了,让我带一张你们的照片,开开心心地离开吧。”
我不想道别。
我们能动摇宥子的意志,但无法动摇艰难残酷的现实。
绘理比了个耶:“放心吧,我会穿上我最漂亮的裙子去拍照的。”
“那我带上拍立得。”
第二天,12月25日,2001年的圣诞节。
我和绘理约好了在游乐场见面,恰好父母要出门约会,可以和我一起出门。因为是约会,妈妈今天化了得体的妆容,脖子绕一条灰色羊毛围巾,穿一身厚重的驼绒大衣,和爸爸挽着手出门。我本来走在他们中间,神使鬼差般想起今天要拍照片,但我忘记带拍立得出门了。
我跟爸妈说要回家拿点东西!妈妈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宣布我再拖拉下去就要赶不上原定的电车,然后不轻不重地训斥了我两句。爸爸挽着她的手,替我发声:“反正今天是圣诞节,迟到一点又不会怎麽样。回家拿东西去吧,好好收拾,我们在路口等你。”
我回家直沖房间,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的富士山拍立得,又爬上窗台敲了敲隔壁的窗户。结城理在房间写作业,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受到结城家剧变的影响。我对他说我去玩了,回来给你带纪念品。他细声细气和我说玩得开心。
我犹豫再三,还是发问:“宥子说你马上就要搬家了……你也要和结城叔叔一起搬到乡下去吗?”
结城理对分开和别离已经司空见惯。他正是从其他领养家庭辗转来到这个地方,再次离开,对他来说也是一件无比正常的事情。但他现在看起来很难过,也很迷茫。
“我不知道。”他说,“去哪里我都无所谓,但是我不想跟你分开,姐姐。”
他又开始安静地流眼泪,大滴大滴泪水从他眼角流淌下来。我吓了一跳,半个身子趴在窗台外,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怎麽擦也擦不干净。
我实在不忍心看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下定决心:“要不我收养你吧,我去便利店打工养你!”
“…才不要。”
听见我的豪言壮志,他破涕而笑,表情滑稽可爱,心情总归是稍微好了一点。他也趴在窗台上听我说昨天做的噩梦,今天的游乐场约会,他问我梦见了什麽,我说巨大的死神笼罩在月亮上空……他说他也曾经做过这个梦。
我还赶着要出门。聊两句后囫囵道了个别就跑了。
家门口是一条新铺不久的水泥路,可以通车,但因为停车场不在这附近,所以一般不会有车经过。在这条水泥路的尽头是乡道,乡道隔壁是那条宽阔的清橙山分支河流,我们经常在河边散步。爸妈就在路口站着等我。
一辆搬家用的货车从我身边疾驰而过。
爸爸在朝我招手。妈妈抱胸,时不时看一眼手表。我提着背包快步朝他们走去,可是那辆车比我走路的速度快上成千上百倍。它径直沖了出去,我眼睁睁看着它撞向我的父母,剧烈的撞击声和惨叫声瞬间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