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后来听说年纪不过十几岁,便起了好奇心:权贵人家安插个儿子进军营里镀一层金古已有之,可能将十几岁的儿子送进来,不是做爹的有魄力便是做爹的太狠心。便想去瞧瞧是个什么人。就是那对鹰隼样的眼睛引起了他的注意。濮九鸾当时身上不见绸缎,与军营里旁人一般着青布直裰,身上缀满补丁,显然是旁人不要的衣裳,他的脸被北疆的烈阳灼烧变红,手背上爬满冻伤,若不是那对眼睛,几乎与任何一个兵丁并无任何区别。晋王愣了神。他对那眼神太熟悉,那眼睛里充满莫名的自信和自傲,即使落于泥沼之中仍坚信自己有一天能翱翔九天,即使受尽风寒仍有风骨铮铮,即便被命运千锤百炼仍旧不会放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逐日,拥有这样一对眼睛的人,压根儿不会久居人下。晋王却没有动手抬举濮九鸾,他转身而去。他还要等等。等他自己脱颖而出。果然被他赌对了,濮九鸾一路升得飞快:不过三年间便已经成了百夫长。晋王便知道自己可以出手了。濮九鸾当初很平静便接受了晋王的提议,晋王问他有什么心愿,濮九鸾咬咬嘴唇:“要为我娘挣一个诰命。”国公夫人是一品诰命不假,可濮九鸾的亲娘是国公爷第三个妻子,继室进了门要给前头的原配执妾室礼。晋王自己便处于全天下最大的嫡庶倾轧家庭,自然能理解濮九鸾的心理。他给濮九鸾赐了爵位,给他娘追封了诰命,而濮九鸾果然成了他手里最快的刀,助他夺下天下,助他坐稳王位。濮九鸾眼神微动:“臣当初被遗弃北疆,若不是官家救臣,臣只怕已经成了无定河边白骨。”官家豪爽大笑,又命官员赏赐下许多,这才让濮九鸾回去。后宫里,官家身边的小黄门艳羡不已:“镇北侯当真是圣眷隆厚,不过是他瞧中的女子,官家就能看他面子上封个乡君。”他干爹,身边最得用的李内侍摇摇头:“镇北侯这等身份自然是要娶高门女子的,到时候正妻入门,妾室又是官家亲封的乡君又是镇北侯心爱之人,这家里只怕还有的乱呢!”小黄门恍然大悟。濮九鸾从大内出来时神色仍旧平静,叫人瞧不出任何端倪。他举目瞧一眼头顶六月苍穹,天空蓝得高远幽深,宫闱内的明黄琉璃瓦在阳光照射下一闪一闪,直晃得人眼睛生疼。他回到府里,刚下马,疾风就欢天喜地迎上来:“侯爷,今儿有好吃的。”“噢?什么?”濮九鸾一愣。徐林近来看疾风很不顺眼:“别乱打岔,没见侯爷正想事呢嘛!”疾风涨了俸禄心情大好,自不跟徐林计较,絮絮叨叨跟侯爷念叨:“今儿早晨康娘子便做了花折鹅糕,啧啧啧那香味,我在外头都闻得,口水就滴答滴答出来了,恨不得赶紧吃上,可惜呀,康娘子说要等侯爷来,我们便也不好意思动手,只盼着您来……”他喋喋不休,濮九鸾已经走到了西花厅。慈姑正在那里候着,见他过来笑着便迎过来:“正说着要开饭你便回来了。”她笑容恰似五月蔷薇一架,风吹过便簌簌在风里飘香,叫濮九鸾无端想起儿时在院子里看见昼和序永,蜻蜓低飞,岁月一派宁静。看到她笑得灿烂,濮九鸾心里的阴霾也尽数散去,他跟着笑了起来:“好啊我去净手。”待他再回到桌前慈姑便指给他看:“这些天在你家书房里学了不少古籍里的菜式,便试着做了些,你瞧瞧可还好?”桌上摆着大大小小许多盘碟,濮九鸾看正中摆着一盘羊肉,便先夹那羊肉尝尝。“这是一道露浆山子羊蒸,前朝古籍里记载过,却没有做法,我是自己想的炮制法子。”挑选上好的山羊子羊,清洗后用孜然胡椒等腌制,而后洗去调料,上锅清蒸,锅里却不是沸水,而是春上酿好的桃花露。待到出锅后切片摆盘即可。子羊本就嫩,经过桃花露蒸煮后的子羊更是鲜嫩,放入嘴中便觉绵软细嫩,羊肉被慈姑切成了薄片,几乎称得上是入口即化。其中每一丝羊肉纤维都渗透了桃花露的香气,毫无膻味,满口留香。子羊旁边一个盘子里鸭掌一块块摆放成折扇状,鸭蹼相连,瞧着倒还真像扇骨,正中间还有一朵红樱桃充作扇把,上面滴几滴黄色的芥末汁,倒像是有人在扇面上画了一副泼墨山水一样,濮九鸾觉得这道菜意趣盎然,他夹起一筷子尝尝。肥厚的鸭掌咬下去软硬适中,再咬下去却发现里头毫无任何骨头,却原来慈姑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里头的骨头尽数剔除干净。这样一口咬下去全是厚实的掌肉,着实叫人满足。